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21:16

(元·王充耘撰)《書義矜式》

(元·王充耘撰)《書義矜式》 卷一《舜典》愼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叙;賔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克盡乎人事之常而不亂乎天道之變,此聖人之能事也。蓋聖人必有過人之才,亦必有絶人之量。以過人之才而治天下之事,事未見其有不治者也;有絶人之量而遇非常之變,亦未見其有震懼失常者矣。古之人有能之者,其惟舜乎!是以帝堯使之愼徽五典而五典以之而克從,使之揆度庶政而庶政以之而時叙,賔於四方之門而四方由是而穆穆,納於大麓之間遇烈風雷雨之變而行亦不迷焉。吁!主天下之事而各得其治,遇天道之變而不失其常,非固聰明誠智確乎其不亂者,其孰能與於斯?《舜典》其意以此。嘗謂天下之事至難治也,非聖人則不足以臨其治;上天之變亦非常也,非聖人則必至於失其常。蓋聖人之才固衆人之所難能也,聖人之量尤衆人之所不可及也。何以言之?常人之於五典也,或欲其從而不獲其從;宅於百揆也,或欲其叙而不得其叙;賔於四門,而或不能致其穆穆之和;遇烈風雷雨之變,而或不能不失其常。惟聖人則異於人也,事之所肇者屢試而屢得其效理之所在者,隨感而隨致其休,此天之所以與聖人者,豈偶然哉?今夫父子之有親,君臣之有義,夫婦之有别,長幼之有序,朋友之有信,此五典也,即所謂五常也,人之所以為人,聖人之所以為教,皆不出乎此五者之常道也。夫惟慎之而不敢忽,美之而盡其道,則敬敷在寛之意得矣,而掌教之實亦無怍於人矣。克從而不能違之,蓋有不期然而然者也,此言聖人能盡其司徒之教者如此。夫所謂揆者,度也;百揆者度庻政之官,其制始於唐、虞而亦猶周之冡宰也,事之至繁,任之至重,亦孰有加於此哉?納於百揆之職而百揆以時而叙,此言聖人之能盡其庻政之道者如此。古者以賔禮親邦國,諸侯各以方至而使主焉,故謂之曰賔四門者,四方之門也,賔四方之門而諸侯之至者莫不穆穆其容而和之至焉,此蓋又言其兼四嶽之官而能盡其職如此。昔者洪水之害而堯獨憂之,使舜入於山林相視原隰,烈風雷雨衆懼失常而舜行獨不迷焉,吾於此見聖人不特有過人之材能,尤有絶人之度量也。賔於四門四門穆穆者,即左氏所謂無凶人也;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者,亦猶《易》之所謂震驚百里不喪七鬯之類是也。噫!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觀於史臣紀載之書,而聖人之材之美猶可追想於數千載之上也。孟子言必稱堯、舜,良有以哉!抑此章之旨蔡氏《傳》之明矣,間嘗參諸注疏之説而訓大麓之義則異焉。孔氏曰:麓,録也。納舜使大録萬幾之政,隂陽和,風雨時,各以其節,不有迷錯愆伏,而舜之德合於天也。觀其所言與蔡《傳》之旨有不侔者,且堯時之官莫尊於百揆。大麓,萬幾之政,非百揆而何?麓以山足,訓之明矣。孔氏之説於經意有未合者,故不可强而從也。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聖人審觀天之器以齊其運,又必舉秩祀之典而周其禮,此聖人受命之始而嚴其奉天之道也。夫聖人之有天下也,天與之也,天運之不可以不審,祀禮之不可以不舉,皆政之大者也。故璿璣玉衡觀天之器也,而七政在天日月五星是也,察璣衡以齊七政,其觀天之術審矣,於是類祀於上帝,禋祀於六宗,山川則望而祀之,羣神則徧而祀之,凡其祭祀各有秩序,則事神之禮皆舉矣。然則天運無不齊而祀禮無不周,聖人奉天之道不可詳乎?嘗謂聖人之有天下,未有不受命於天者也。命既出於天則吾所以奉乎天者,可不盡其道哉?故不惟審夫觀天之器以齊其運,又且舉秩祀之典而周其禮焉。誠以日月五星之運行於天者,乃敬授人時之本,而百神之來享者,然後可以章天與之符,則政孰有大於此者乎?此舜攝位之初而有致意於二者之務,良有以哉!察夫璿璣而所以象天體之運轉也,玉衡者以玉為管横而設之,又所以窺璣而齊七政之運行也。七政運行於天,非日月五星之謂乎?不曰日月五星而曰七政者,以其運行之有遲速順逆,猶人君之有政事也。七政以璣衡而齊,齊七政者必先於察璣衡也。璣衡所以為觀天之器,則察璣衡者即所以齊七政也。七政既齊,則歴象以成,天時以定,而觀天之術於是乎審矣!觀天之術既審,而事神之禮尤不可後,上帝則類而祭之,其禮依郊祀為之也。六宗則禋而祭之,精意以享之也,名山大川五嶽四瀆非山川之當祭者乎?望而祭之,故曰望;丘陵墳衍古昔聖賢非羣神之當祭者乎?徧而祭之,故曰徧。不惟類於上帝而且禋六宗焉,不惟望於山川而且徧羣神焉,則上下神祗罔有不祭,而祭祀薦享禮序秩然殆見。郊焉而格,廟焉而享,而事神之禮於是乎至矣。審觀天之術於先而舉祀神之禮於後,聖人所以奉天者蓋如此,而政事之大宜莫先於斯焉。嘗攷歴象授時,堯之所先也,昭告上天神后而類於上帝,宜於冡土,湯、武之所不廢也。大舜攝位之初,首必於二者之務,人君奉天之道不過在是矣。嗟夫聖人之所奉者天,故天之眷佑者亦在聖人。然則舜之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聖人因諸侯之朝而察之者,其法詳;因諸侯之功而報之者,其禮厚。即其奏言試功,而旌以車服,可見矣。在昔帝舜於諸侯之來朝,使各陳其為治之説而聽其言,復從而明攷其功以觀其行,所以察之者如是其詳;諸侯而有功於民則賜之以車,又旌之以服,所以報之者如是其厚。然則决擇之必審,待遇之必隆,盛時述職之法蓋如此也。夫上之待下,决擇之法固不可以不嚴,而待遇之禮亦不可以不厚。苟無其法,則賢否無由而可知;有其法而無其禮,則有功者亦何由而加勉。然則禮也法也,二者可相有而不可相無者也,誠哉是言也。今夫有德者必有言,言者行之表也,故其人之能否不可知,即其所言之得失而可見。於是而敷奏以言,然言之非艱,行之惟艱。君子不以言取人,必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是而明試以功,奏言而有以得其施設之方,試功而有以騐其操履之實。苟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所謂成允成功,所謂乃言底可績,則其人之賢否昭然不可掩矣,斯其察之之詳也如此。然察之固不可不詳也,待之亦不可不厚也。且夫列爵分土樹屏建侯,豈為安逸之計而已哉?惟以治民而已。故民功謂之庸,有能御大菑,捍大患,興利除害,使匹夫匹婦咸樂其生則有功於民者也。何以與之?路車乘馬;又何與之?玄衮及黼。車以安其體而無負乘之譏,服以華其躬而無不稱之誚,斯其報功之厚也如此。雖然帝舜不特以此待諸侯,其待黎獻之士亦曰敷納,以言明庻以功,車服以庸,其所以選賢才,勵臣下,同此一道也。此其所以攷績於三載之後,黜陟於三攷之餘,而庻績為之咸熈。厥後成周之制,六年五服一朝,大明黜陟,蓋亦損益有虞之制而為之者也。此成周太和之治,所以亦無媿於有虞也歟!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聖人之制刑雖有輕重之殊,聖人之用刑常存敬慎之意。蓋刑者,民命所關,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使無敬恤之意則刑罸不中,而民無所措手足矣。是故舜攝位之初,即示人五常之刑以待夫罪之重者,稍輕則流以宥之。鞭扑以待夫罪之輕者,又輕則金以贖之。五者,法之正也,無意而誤犯者赦,所以宥其過;有意而故犯者刑,所以誅其心。二者,法之權也,聖人立法制刑其詳如此。然豈恃以求逞哉?敬之而又敬之,其心未嘗或輕,蓋其中有所不忍故也。故輕重各有攸當者,乃天討不易之定理,而欽恤常行乎其間者,可以見聖人之本心。聖人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為政且爾,而况於用刑乎?輕則鞭扑傷人之肌膚,重則鈇鉞戕人之性命,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一失其當而民有不得其死者矣。故刑以輔治雖聖人有所不可廢,然刑期無刑乃聖人之用心,固非衆人之所可同。盡此道者,吾於大舜見之矣,是故象以典刑。象者,垂象以示人;而典者,其常也,示民以常刑,使民知所畏,所謂墨、劓、剕、宫、大辟是也。此五者,刑之正也,所以待夫元惡大憝殺人傷人穿窬淫放罪之不可宥者也。流宥五刑者,所犯雖入於五刑,而情可矜,法可疑,與夫親貴勲勞之不可加刑者,則放之遠以寛之。如五刑有宅,五宅三居是也。鞭作官刑者,木末垂革施之官府,以懲其怠惰。扑作教刑者,夏楚二物用諸學校,以警其怠荒。斯二者所以待夫罪之輕者也。罪入於鞭扑其刑可謂輕矣,而其刑又有可矜可疑者焉,則使人入金以贖其罪,蓋不忍輕刑而亦不欲以直赦之也。五者從重以入輕,法之正也。眚災肆赦者,眚謂過誤,災謂不幸,如是而犯法者,不待流宥金贖而直赦之也。所謂赦過無大怙終賊刑,怙謂有所恃,終謂再犯,如是而麗刑者則雖當宥當贖,亦不許其宥,亦不聽其贖,而必刑之刑,故無小之謂也。此二者或從重以即輕,或由輕而即重,蓋用法之權衡,所謂法外意也。聖人立法制刑之本末,此六者大略盡之,雖其輕重取舍陽舒隂慘之不同,然欽哉欽哉惟刑之恤之意,未始不行乎其間也。欽則有敬謹之意,恤則有哀矜之心,聖人於事固無不敬,而用刑者尤聖人之所慎。聖人於民固無所不恤,而有罪者尤聖人之所矜,聖人豈樂於刑哉?蓋有所不得已也。使有一毫怠忽之心存於中,則輕重失其宜,操舍失其當,舍彼有罪刑及無辜矣。聖人以不得已而用刑,夫豈有殘民以逞之意哉?故輕重有倫有以見聖人之法,而欽恤無間者足以見聖人之心。譬之天地四時之運,雖有寒凉肅殺之不同,然其涵養以發生之意,未嘗不流行乎其間也。此其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而民自不犯於有司,至於刑措不用,以成垂拱無為之治也。雖然,舜制五刑有流宥而無金贖,所謂贖者止鞭扑之刑耳,至《吕刑》始有五等之罰,疑穆王始制之,非法之正也。蓋當刑而贖則失之輕,疑赦而罰則失之重,且使富者獲免貧者受刑,又非所以為平也。然而穆王所謂哀矜折獄,所謂敬五刑,則其欽恤之意猶知古人之用心,夫子所以取之也。嗚呼!天下之廣,掌刑者民之司命,任用可不重乎?詢於四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聖人咨内臣盡輔君之職以圖治,尤必咨外臣盡養民之政以來遠。蓋圖治莫先於近臣,養民莫切於羣牧,聖人急於政治,安得不咨之耶?是以帝舜即位之初,謀治於四嶽之官,使其闢四方之門以來天下之賢俊,明四目達四聰以廣天下之視聽,此豈非欲其盡輔君之職以圖治乎?然養民之政,不修則不足以成天下之治,必咨於州牧,使其重民食而一遠邇,親君子而遠小人,則民遂安養之願,雖蠻夷之國亦相率而服從矣。此又豈非欲其盡養民之政以來遠乎?然則四嶽總於内,州牧總於外,内外相須而治道備矣。《書》曰云云,其旨如此。嘗謂人君以一身之微涖萬民之上,天下人才之賢否,四海生民之休戚,雖有知人之智,安民之惠,豈能盡徧耶?是以内立四嶽則賢才舉而視聽廣,外立州牧則百姓安而四夷賔服,内外之職舉得其人,聖人復何為哉?不過垂衣拱手恭己正南面而已爾。然使為四嶽者或不能盡其職,則賢才必隠遁於下,聰明必日蔽於上,又豈能成其在内之治乎?為州牧者或不能修其政,則民既無以安其生,外夷且乘間而侵亂,又豈能致其在外之治乎?是則嶽牧之官,任大而責重,關政治之得失,此舜即位所以必先命之也歟?且夫人君之臨涖天下也,資治莫急於賢才,然君門萬里,出類拔萃之才安得以自達乎?為四嶽者當闢四方之門,以廣求賢哲布於朝廷,旁招俊乂列於庻位,使野無遺賢可也。耳目固所以廣視聽也,然人君一身聰明有限,雖有視遠惟明聼德惟聰之心,安能以達遠乎?為四嶽者,當明四方之目為己遠視而無所蔽,達四方之聰為己遠聽而無所壅,使嘉言罔攸伏,可也。然則内焉之圖治,不咨於四嶽養民之政,不咨於州牧,可乎?夫以天下之大,分為十有二州,土地之廣,人民之多,人君雖有子民之心,豈能家給而人賜之哉?為州牧者,當知以養民為務,不違農時則烝民粒食矣,寛以撫之則遠者來矣,擾而習之則近者悦矣。然非進賢退不肖,則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又何由成養民之政乎?必惇信仁德之士,屏棄凶惡之徒,則政無不舉,豈特中國之民得其所養,雖要荒之遠亦為之來廷,戎狄之人亦為之賔服。噫!遠人之格孰非外臣,養民之政所致哉惟然。唐、虞之際,四門穆穆,則四嶽之治非不舉也;各迪有功,則州牧非不修也。而舜之即位乃汲汲焉,首詢於嶽牧何哉?蓋舜紹堯之後,惟恐治道盛而或衰,人心久而或怠,所以奮庸熈帝之載,不得不然也。故當攝位之初即日覲四嶽羣牧者,特不過輯瑞班瑞以與之正始云爾。至此則建官分職,欲其有以成天下之治也。厥後成周稱唐、虞内有百揆四嶽,外有州牧侯伯,庻政惟和,萬國咸寧,則知嶽牧於内外之治者大矣!此其所以致雍熈太和之治也歟!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為民上者能親君子而遠小人,則無遠而不服矣。夫遠人之服豈有他哉?亦在舉措得宜有以當其心故耳,宜夫帝舜以為長民者告也。夫其有德者知所親,仁人者知所信,而包蔵凶惡者知所以拒絶也,則君子進而小人退矣。誠如是雖以蠻夷之遠,亦相率而服從,中國其有不治者乎?帝舜以此而告十二牧焉,可謂得為治之本矣。昔者魯哀公嘗問孔子以何為則民服,孔子告以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至哉斯言也,可謂得天理人情之至者矣。蓋人情莫不好直而惡枉,故舉錯得宜,則犂然足以當人心,天下孰不為之悦服;一失其當,則好人所惡,惡人所好,是謂拂人之性矣,雖一夫猶不可强服,尚安能得天下之心哉?况夫親賢臣遠小人,國之所以興隆;親小人遠賢智,國之所以傾覆,其所係者尤重也。為十二牧者各私一州之士,各子一州之民,於此宜何如其盡心哉?仁義禮智根於心而令聞廣譽施於身,此其為有德者也,吾則尊其位重其祿,所以厚之者無不至也。慈祥惻怛能存不忍人之心,寛裕温柔能行不忍人之政,此其為仁人也,吾則任之而勿貳,委之而勿疑,所以信之者極其專也。雖然,有德者在所親矣,天下豈皆有德者乎?固有貌似莊重而心實險狡者矣,謂之任人可也;仁厚者在所信矣,天下豈皆仁厚者乎,固有外為温柔而内實殘酷者矣,謂之任人可也。彼固善於逢迎而吾則聽察必審而不敢輕,彼固易於投合而吾則遴選必嚴而不敢忽,所謂難之者,此也。誠如是而所用者必君子,而天下得以被其休;所去者必小人,而四方不至被其毒。朝廷清明,紀綱振舉,治化洋溢乎中國而施及於蠻貊。彼三百里蠻,居乎荒服之地,非可以政令整齊者也,今焉亦安於邦域而不敢懐反側之心;三百里夷,居於要服之間,非可以威刑禁制者也,今焉亦嚮風慕義而不敢萌背叛之志,何者?内外之勢雖殊而好惡之情則一,為民上者舉錯不謬而有以服其心,此其所以率服也。其功足以柔遠人而恩不足以及百姓者,未之有也,為州牧者若之何而不盡心哉?且舜舉元愷而天下稱其能,誅四凶而天下服其當,則舜於親賢遠佞之道蓋已行之矣,而又拳拳於十二牧告者,豈非治有小大,而其道無異同也歟!雖然,牧以養民而告之以此者,何也?蓋足食所以使之有所養,進賢退不肖所以使之得以安於所養,不然則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惡政日加於民,雖有粟烏得而食諸?故舜既告以食哉惟時,而必繼之以親賢遠佞之道矣,夫然後足以成養民之功也。孟子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之為務,其此之謂歟!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命官以聲樂之教而欲養其中和之德,必原夫聲樂之本而復赞其幽明之感。夫命官以聲樂為教,則其職教之專者固有以育人才而養性情耳;而論樂以人聲為本,則其聲樂之和者又豈非所以格神人和上下哉?昔舜之命夔典樂以教胄子也,既欲慮其偏而輔翼之,又欲防其過而禁戒之,此其職教之専所以養其中和之德矣。然教之之道在於德,教之之具在於樂,則夫樂之作本乎人聲之和以極夫聲樂之妙,殆見其神無不格而人無不和,蓋又極夫幽明之感矣。此胄子之教典樂之官所由設歟?聖人作樂,其體用功效之廣大深切如此。夫嘗觀《周禮》,大司徒掌成均之法以教國子弟也,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則聖人之教莫善於樂。又觀商之庸鼓有斁以衎我烈祖也,先祖為之是聽,嘉客為之夷懌,則神人之和亦在乎樂矣。何者?樂由人心生也,自其典樂之教而論,固以人心和而感乎人心之和耳;自其作樂之效而言之,又豈非人心之和而通幽明之感乎?今也舜之命夔不惟以教胄子者言之,又必以格神人者言之,此其職教之專而聲樂之極功也,又豈殷、周之盛而已哉!帝舜之意若曰:今予命汝典樂之官者,豈徒侈乎金石之音干羽之舞耶?蓋自天子之元子以至公卿大夫之適子,莫不有天下國家之寄而不可以無教也,聲音以養其耳,采色以養其目,歌詠以養其情性,舞蹈以養其血脉,茲非典樂之教也?直者必不足於温故欲其温,寛者必不足於栗故欲其栗,則直不至於訐,寛不至於縱。剛者必至於虐故戒其無虐,簡者必至於傲故戒其無傲,則剛不至於曓,簡不至於慢矣。救其氣質之偏,養其中和之德,則汝之典樂教胄子者,蓋在乎此矣。雖然,樂豈無自而作哉?亦以人聲為之本耳。人心之動因言以宣,而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則志以言而見也。既形於言,必有其節,而言之不足又永歌之,則言以歌而永。既有永言之歌矣,則歌聲之濁者為宫,以漸而短者為商,為角,為徴,為羽焉。不曰聲依永乎?既有依永之聲矣,則必以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宫焉;不曰律和聲乎?人聲既和而被之八音以為樂,則金石絲竹之異宜者,翕如純如而不拂其情;匏土革木之異用者,皦如繹如而不紊其倫矣。薦之郊廟則足以動天地而感鬼神,奏之朝廷則足以厚人倫而美教化,尚何幽明之間而上下之殊哉!然則聖人作樂之效一至於此,則其典樂之教所以育人材而養情性者,亦可見矣。且唐、虞之為教也,有若司徒之敬敷五教矣,而其所以事神者,有若秩宗之典朕三禮矣。今而胄子之教神人以和,一委於后夔之典樂,何也?蓋聖人之教莫善於樂,而樂之所以格神人者,同一至和之流通也。豈曰此為胄子之教而彼為神人之感哉?厥後后夔言作樂之效,始曰祖攷來格而虞賔在位,終曰鳥獸率舞而鳯凰來儀,則又不惟無負於帝舜之命,而亦無愧於聲樂之妙矣。此韶樂之所以盡善盡美歟!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21:42

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工。
聖人致歎以命臣職之衆者,欲其主敬以相天事之重也。天事之重非敬無以相之,然非嗟嘆以致其命,則聽之者將以為汎然之常言耳。夫聖人之命庻官,其事至不一也。天有不能自為而寄之君,君有不能自為而寄之臣,君之事何莫非天之事也,其可不敬以相之乎?無一事之非天則必無一事之不敬,虞廷總命羣臣之際,必嗟嘆而發其辭以此哉?夫位之尊卑不一也,而言位者必曰共天位;職之大小不一也,而言職者必曰治天職。五典曰天叙,五禮曰天秩,五服曰天命,五刑曰天討,所任之事不一而相乎天者則同耳,又安得不嗟嘆而以敬之一辭為羣臣告乎?夫舜之分命於二十二人者為何如哉?備咨詢之任者四嶽是已,圖宅揆之績者伯禹是已,黎民阻飢而稷播百糓也,百姓不親而契敷五教也,刑則臯陶明之,工則垂掌之,上下草木鳥獸之未若則吾之所賴者益焉,天地神祗人鬼之未叙則吾之所資者伯夷焉,有夔以典樂則吾胄子之教不患其不施,有龍以納言則吾出納之命不患其不允,有十二牧以分職治於外則吾食哉惟時柔遠能邇之政不患其不立。其為事固不一也,然内而四嶽九官何往非天工之代,外而十二牧何往非天牧之司。苟居其職而怠其事,在其位而慢其政,無以相乎君即無以相乎天矣。故天工之亮非欽哉以為之主不可也。欽者何,敬而已,不貳以二必專其念,不參以三必一其守,夫如是非惟有以相夫君,實有以相乎天矣!由是觀之,人臣之事不一而一於代天,一於代天則必一於主敬,帝舜深知乎此而猶恐羣臣之以常言視之也。“咨汝”一辭發聲嗟氣嘆於羣言之首,其所以感動夫二十二人之欽者,為何如哉!抑嘗攷之舜之命禹命伯夷,咨四嶽而命者也;命垂命益,泛咨而命者也;命夔命龍,因人之譲而命者也。若稷、契、臯陶之不咨者,申命其舊職而已,夫知道而後可宅百揆,知禮而後可典三禮,知道知禮非人人之所能也,故必咨四嶽而命之。若予工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則又非此之比,故泛咨而命之。禮樂命令,事理精微,非百工庻物之比,故必俟伯夷之譲而後命之也。惟其分命之時有咨焉,故其總命之際必咨以戒其敬歟?愚觀《堯典》之書,於治歴之命則曰欽若,於治水之命則曰欽哉。欽者,堯、舜相傳之心法也。二十二人之咨,舜之致意於欽者,有自來矣。
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庻績咸熈。
聖人課功以示勸懲者有定法,故羣臣盡職而立功者有成效,夫課功覈實之嚴乃衆功之所由以廣也。在昔有虞之朝,攷績行於三載之時,黜陟幽明於三載之後,以時課功截有定法者如此。夫是以賞罰明信,人人自立於事功,百庶之績雖若不齊,而咸熈之效若出一致,其各有成效復如此。定法行於君而成功著於臣,有虞之治所以為不可及。夫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之於臣惟知盡待下之禮爾,初無待於誘之以賞而怵之以罰也。臣之於君惟知盡事上之忠耳,亦無待賞罰而後知所勸懲也。然而日月易流人心易弛,三載而不攷其績,則無以提撕警覺而作其懈惰怠弛之心,人不能以皆賢則職或不能以徧舉,三攷而不繼之以賞罸焉,則亦無以知其賢不肖而為之進退,則玩愒偷安茍且自便敷同日奏罔功者有矣,庶績何自而咸熈歟?古之聖人知乎此也,故於三載之後攷其功,課其殿最,蓋以三年有成則有能者可以自見矣,雖未必遽能得其底藴也,有過固不可掩矣,而猶冀其能自新也,是以雖第其上下而猶未遽施以黜陟焉。及其三攷之後,則九載之間,人以久而可見功,以久而可成,凡有能者得以究其能,而有過者亦無復能改其過也已。明者才美外見而有功者也,於是或益其土地,或進其爵位,所以陟之而示勸;幽者職業不修而墮其功者也,於是或黜其爵位,或徙之遠方,所以黜之而示懲。聖人執此之政堅於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至公無私如天地宣力者,知賞之必及而偷安者亦知罰之不可以茍免也,是以敬爾有官,勉爾為政,孶孶汲汲,不敢自暇。凡而宅百揆則勉於亮采,而百揆之職成矣。敷五教之績,就典禮樂則禮節而樂和,掌刑罰則刑清而民服,内而朝廷外而羣國未有任其職而無其功者也。有虞激勸人心之道,誠萬世之良法歟!豈獨有虞為然哉?其所由來者尚矣。堯之試舜也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所謂攷績於三載者也,其黜鯀也以九載而績用弗成,其陟禹也以九年而水土平治,此即三攷黜陟幽明也。泰和之在唐、虞,良有以歟!雖然明良喜起之朝,其稽功覈實雖不能不假諸法,而其禮遇臣(闕)之(闕)者,此又不可以不知也。後世有(闕)將以致治或以滋亂者有矣。

《大禹謨》
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大禹德化大洽而尤盡告戒之誠,正欲君臣責難以為圖治化之本,此史臣所以既赞其教化之盛於先,而尤備述其責難之辭於後也。以為攷古之大禹,其文命之敷既可以遍及於四海若可以自足,而其心以為未嘗足也。方且陳其謨訓以敬承於帝焉,而其告君之辭有曰君必難其為君,臣必難其為臣,君臣克艱各務盡其所當為者,則其政事乃能修治,下民自共觀感而速化於善矣。處已治而猶若未治者如此,非德量之大者能之乎?史臣以大禹稱之,良有以也。自常情觀之,孰不曰治功之未感,教化之未行,聖人之所憂也;四方風動,萬邦作乂,則可以相安於無事矣。禹之心何為而自視欿然耶,嗚呼!是未知禹之心者也。彼誠見乎朝廷之上君臣之間,萬事之根本在焉,萬化之權輿係焉,苟頃刻謹畏之不存,則怠荒之所自起;毫髪幾微之不謹,則禍患之所由生。為君者兢業以圖治,尤恐君道之或弛,况可為之以易乎?為臣者同寅協恭以輔君,尤恐臣職之或廢,况可承之以怠乎?此所以不以德化大洽於一時者為已足,而必以政治民化於無已者望其君也。禹之心其若是乎?且文命之敷果何自而見也?觀其東漸於海,(闕)間無非此德之充周也;西被於流沙,則弱水之(闕)之洋溢也。朔南暨聲教訖則衡山之南,幽都之(闕)此德之敷暢也。地勢有遠近而禹之德教無遠近,之(闕)有彼此而禹之德教無彼此之異。他人不啻足矣,而禹之心尤歉然,方自獻可替否而盡其責難之恭也,翼翼小心而竭其陳善之敬也。於是忠言嘉謨日陳於前,而其告戒之辭乃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焉。禹之意豈不曰貴為天子固可安也,而一日萬幾誰之責乎?尊居百揆固可安也,而敬亮天工誰之任乎?必也君不易其為君,而常懐宵衣旰食之憂;臣不易其為臣,而常懐瘝官矌職之念。如是則紀綱法度必粲然可觀,禮樂刑政必四達而不悖,而政事無一之不修舉矣。夫君臣之身乃萬民之所觀仰也,君臣之政化既行,則天下之習俗其有不美者乎?吾觀夫林林而生者,其質雖不齊,今皆為於變時雍之歸;揔揔而羣者,其情雖不一,而皆有徧為爾德之洽,雖風之偃草,地之敏樹,有不足以喻其速者矣。抑又論之克艱之道,禹為舜陳而舜以天下譲,實基於此也,何也?蓋克艱之辭方發於禹,而允若茲之語即契於舜,是既有味於其言矣。異時禪禹之辭有曰“汝惟不怠揔朕師”,又曰“克勤克儉,不矜不伐,終陟元后”焉,則舜以天下授禹非獨以其治水之功,實以其克艱之故也。然則是道也,實萬世君臣為治之本原也。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豈不信哉?
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於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求言而任賢,盛治所由基;虚己以好賢,聖人之所獨。夫惟善道登用而後天下無不安之民,亦惟聖人在上而後天下無不用之賢。茍非聖人莫能及也。是故言之上者無所伏,人之賢者無所遺,其有以使天下之民咸被其澤而得其所者,宜矣。然非聖人之忘私順理豈能稽衆人而使善言之不棄,非聖人愛民好士豈能不虐不廢而使賢才之無遺,此所以惟帝能之而非常人所及也。禹以克艱之道望之舜,舜以克難之效歸之堯,聖人之於治不敢自謂其已(闕)如此(云云),天下之安危係乎善言之進退,而善類之(闕)又係乎君心之公私,言治者所以深探其本而極陳之也。蓋言者所以通上下之情,賢者所以立邦家之基,茍善論有一之未達,賢才有一之或遺,則民之不得其所者多矣。然則謂天下之安危不係乎善言之進退,不可也。諫在臣,聽在君,德在人,用之在君,茍非人君有大公無我之心,有視人猶己之量,則讒諂至而公議微,禮貌衰而賢者去,欲賢無遺而言罔攸伏得乎?然則謂善言之進退不係乎君心之公私,不可也。古人之能盡此道而致此效者,其惟帝堯乎?賤而芻蕘皆得以盡其情,微而草茅皆得以伸其論,則善言固無所伏矣。居寛閒之野皆將有職於朝,處寂寞之濵皆將有位於列,則賢者固無所遺矣。夫是以政(闕)而民安,風移而俗易,四方有磐石之固,天下猶泰山之安,萬邦咸寧,亦其效之所必至也。雖然訑訑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一夫不獲(闕)主罔與成厥功。茍知有己而不知有人欲言之畢達者,猶之覆巢取卵而鳯鳥不至,刳胎焚林而麒麟不遊,茍虐無告而廢困窮,欲賢者之畢集也難矣。聖人惟知乎此也,博詢衆庻而不惮咨訪之勤,聞善則從而無係吝之意,衆人之言且樂聞之,則言之善者可知矣,善論豈有抑而未達者乎?民之顛連而無告人所易虐者也而不之虐,士之困而處窮人所易廢者而不之廢,於無告困窮且加意焉,則人之賢者可知矣,賢才豈有不録者乎?夫惟大公無我,故能舍己以從人;惟其德盛禮恭,故能不虐而不廢。斷以“惟帝時克”者,非常人之所能為也,惟之為言,獨也,堯之外無餘人克之,為言能也,堯之水莫能及。自非聖人深見其道之未易盡,安能究極至此也哉。程子曰:舍己從人最為難事。己者,我之所有,雖痛舍之,猶懼守己者固而從人者輕,此所以非帝堯莫能及也。雖然,舜紹堯致治者也,重華恊帝固有自來,觀其好察邇言,取人為善,則言之嘉者必無所伏矣。元愷登庸,九德咸事,則人之賢者,必無所遺矣。當是時也,庶政惟和,萬國咸寧,則天下之民固無不安者矣。君臣告戒,方且指此為克艱之目,而不敢自謂其必能,其戰兢惕勵不自滿足之心,為何如哉?孔子曰:博施濟衆,修己安人,堯、舜其猶病諸,亦可謂知聖人之心矣。
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
善言無不達,賢才無不用,則天下之民亦無不安矣。夫天下安危係於賢才之用舍,而尤係於言論之通塞也。故當泰和之世,言之嘉者既無所伏於下,人之賢者又無或遺於野,廣延衆論,悉至羣臣,如此則萬邦雖廣又焉有不得其所者乎!善類聚於朝而善治形於下,固有不期然而然者矣。嘗謂人君之治天下,孰無任賢使能之心,賢者之生斯世亦孰無致君澤民之念哉?而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何也?謂言已聞而不必咨,不知伏於下者之難逹也;賢已用而不必求,不知困於側陋者之難進也。夫忠言讜論有不盡聞,則何以周知生民之利病;端人正士有不盡用,則孰與任天下之事功。以是而求治安,不猶却步而求前,倒植而求茂,不可得也。聖人知其然,故賞諫諍以来讜言,集衆思以廣忠益,使凡古今理亂之故,政治得失之由,孰為利而在所當興,孰為害而在所當去,茍可以安國家利社稷者,知無不言,言無不聽,則天下之嘉言舉無所隠伏矣。旁招俊乂而有德者無不舉矣,翕受敷施而有善者無不容使,凡懐材抱藝者皆將有職於朝,而無攷槃在澗之譏;佩仁服義者皆將陳力就列,而無白駒空谷之歎,則在野之賢,舉無或遺者矣。夫善言必達則治不昧於所施,賢俊登庸則政不失於所付,將見道德之所薰陶,教化之所浹洽,躋斯民於仁夀,措斯世於平康。而凡胙土分茅星羅棊布者,又安有一邦之不蒙其休,而一夫之不獲其所者哉?謂之咸寧,信乎天下之民舉安矣。嗟夫!為治固有其本,而致治必有其要,人君惟能受言如流,求賢如渇,而萬邦為之安,此固為治之本也。欲言之罔伏在於舍己而從人,欲賢之無遺在於不廢困窮之士,是又至治之要也。然非忘私順理愛民好士之至,何以及於此哉?帝舜不敢自謂其必能而歸之,惟帝時克其一念克難為何如也,有虞之治豈偶然哉?
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聖人萃盛德於一身,故有為於三才之主宰,蓋大德者必受命,聖人所以富有四海而貴為天子也。吾於古之帝堯見之。帝堯之德廣大而無外,運行而不息,大而能運,則變化不測,故其妙於無跡則為聖為神,顯於可見則為武為文,皆此德之充周,殆非言語形容所能盡也。夫以是天鑒厥德,用集大命,俾之悉有四海而君臨天下焉。其付畀之重,為何如哉?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天難忱斯,命不易哉!未有盛德不足以格天,亦未有天命不佑於有德者也。……帝堯自唐侯特起為帝,凡其綏來動和而措天下如太山之安,除殘去暴而躋羣生於仁夀之域,使雍熈之治獨高於五帝而冠絶乎百王,皆神聖武文之功用也而豈徒然哉?或者以為益之此言非以美堯且以規舜,是未知頌美之辭異乎規戒之體者也,又烏足以知聖人也哉?雖然,舜紹堯以致治者也,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舜之大德,亦堯之大德也,歴數在躬,故自耕稼陶漁以至於帝舜之得位,亦堯之得位也,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而何以優劣疑之哉?抑又論之大德為必受命者,其常也若吾夫子温良恭儉讓之德止聞侯國之政,終不能朝諸侯有天下者,是又其變然。而堯、舜能以其道治天下,孔子又推其道以教萬世,其功又有大於堯、舜者焉!善乎宰我之言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
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
大臣嗟嘆以進戒於其君,蓋欲其君道之無不盡,而致其遠人之無不服也。夫遠人豈易格哉!顧君道之盡何如耳!為大臣者豈容己於言乎!昔者益之戒舜其知此矣,先吁後戒而欲使其聽言之審,首曰“戒哉”而能致其陳善之誠,蓋君道至難盡也,盡之之要,未有不自此戒而始也。况當天下無虞之時,法度未至於廢弛,故戒失墜逸樂易至於縱恣,故戒其游淫,言此三者人君之所當謹畏也,然未可以為至也。任賢以小人間之謂之貳,則欲其勿貳,去邪不能果斷謂之疑,則欲其勿疑,謀為揆於理而未安者則勿成焉,志慮謀於心而未發者則惟熈焉,罔違乎道義之正,罔咈乎人心之公,於是八者皆人君之所當戒懼者也。果能以此道而無怠於心,無荒於事,則治道益隆,四海之遠莫不歸往,蓋有不期然而然者矣。為人上者可不以君道而以為来遠人之計哉?……雖然聖人之治不過九州,東夷西戎言語不通未易格也,南蠻北狄道路寥遠未易至也,今也合四夷之衆而無間於来王之心,是豈無其故哉,亦惟聖人君道之能盡耳。伯益之為帝舜規,其旨微矣。嘗因伯益之言而思之,舜帝德罔愆由仁義行,而於逸樂無有也。元愷登庸四凶擯斥而於邪正之辨至明也,兢兢業業善與人同,其於君道無不盡也。夫聖莫聖於舜,而益豈不知之……古之大臣務引其君以當道而盡責難之恭,吾於伯益周公見之矣。有志於唐、虞成周之盛者,不可不攷於斯。
帝德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
君德寓於立法行仁者其感深,民心叶於遷善遠罪者其化盛。此聖人之所以感乎下與斯民之所以化乎上者,一人心之相為流通也。昔帝德之罔愆而臨御以寛簡為本,凡其用刑行賞或有所疑,則常屈法以申恩,不使執法之意勝其好生之德,此其仁愛之心得以行乎常法之外而入於民心之深也。上焉而好民之心如此,下焉而自好其生者莫不觀感向化之同,遷善遠罪之至而不犯於有司之法矣。吁,此臯陶以帝舜美其功而歸功於帝也歟。大哉仁心之相周流乎,其所以為聖德君臨之至而民心向化之机乎!何則?天地之大德曰生,則天地生物之心而已。聖人以天地之心為心,所以好民之生者此也;斯民以聖人之心為心,則所以自好其生者同此心也。聖人而好民之生,則君臨於上而不忍於法者,非此心之所由推乎?斯民而自好其生,則向慕於下者,非此心之所感乎?一心流通貫徹乎君民上下之交,而斯民之不犯蓋在於君德之好生矣。且臯陶為士師之官,則上不用刑而下不犯法者,臯陶之法守也,何拳拳於帝之德歟?蓋謂帝德之盛非一善之可名,而無一毫之或過也。上煩密則下無所容,而帝之臨下以簡則無煩。……上有好生之德則下有不犯之休,此臯陶以斯民之不犯者歸美於舜歟?前乎此而舜之訓曰“惟刑之恤哉”,既而命臯陶者曰“惟明克允”者矣,至此而歸美於臯陶也,則以“惟茲臣庶,罔或干於正”者言之臯陶,豈媿於帝舜之命哉?今也不居其功而歸功於舜,抑又知所本矣。而舜之意則未然也,故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時乃之休”,則舜之拳拳於臯陶者何如哉?嗚呼!臯陶作士而不有帝舜之德,固無以使民不犯而刑措不用也;帝舜好生而不有臯陶之功,亦何以奉宣良法而廣上之德意耶?《傳》曰: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信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存於内者守乎理之正,接乎外者絶乎人之私,此聖人傳心之要也。蓋聖人之所以為聖者,以其内外之交相養乎!昔者舜之命禹,謂夫人心本一。囿乎形氣則為人心,本乎性命則為道心,心非道則無所主而愈危,道非人則無所寓而愈微,誠能精以察之,一以守之,則此心所存純乎天理之正,而此心所守莫非至中之體,允而執中,又安有過不及之失哉?然心學,有全體所當信者天理之公,所不當信者人情之私,彼無稽之言者不師古之言也。弗詢之謀無叅攷之私謀也,其與中相反甚矣,必也拒之而勿聽,絶之而勿庸,庶乎私情不為天理之累而執之,有得於中者亦固焉。吁!内外之交相為養,斯所以全其大中之道歟?嘗謂人皆知聖人之謹諸内所以全吾心之天,而不知聖人之謹諸外亦所以全吾心之天。蓋謹諸内者,存誠之本;而謹諸外者。閑邪之機。始焉養乎内以察其外,終焉制乎外以安其内,内外之間,夫亦兼致其謹而已。且人皆有是形也,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心皆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是心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是故舍道而狥乎人,則蕩於情欲,將危殆而不安矣;離人而求道,則流於虛無,益微妙而難明矣。精以察之而常使人心不汨乎道心,一以守之而常使道心不陷乎人心,夫如是而後有依據無所偏倚,而此理體以具所謂中者,信乎其可執而不失其理之正矣。

卷六
《周官》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嶽,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寧。
莫善於堯、舜官人之法,莫大於堯、舜安民之功。夫官人之法非堯、舜所自為也,上攷於古人而官得其要;安民之功非堯、舜所自能也,下總於大臣而民得其安。蓋能官人、能安民者堯、舜之仁,合之與仁而後可論唐、虞之治。夫堯、舜之知以其不自用而取法諸人也,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不自用而取法諸人,是以官百之建必稽於古;不徧愛人而急親賢,是以内外之治必總於大臣。蓋不稽於古,則不能以簡而御煩;不總於人,則不能自近而及遠。一則知人之哲也,一則安民之惠也,非堯、舜其孰能之。或者謂古之時,官以雲紀而未嘗有百揆四嶽也;官以烏紀而未嘗有州牧侯伯也,則是曰揆曰嶽曰牧曰侯,此唐、虞之制而非古之制也,則未可以為稽古也。抑孰知稽古稽其實不狥其名,求其心不泥其跡。吾想古之時太樸未散,風氣未漓,其建官有甚簡而政治有甚隆者,此後世所不能知堯、舜所獨知。是以天下雖廣而建之官惟止於百,是唐、虞之稽古非若後世之泥於古也。堯、舜以一心之微而蒞乎百官之衆,安得人人而總之。内焉而總治有百揆四嶽也,而堯、舜無與焉;外焉而總治有州牧侯伯也,而堯、舜無與焉。所謂有者,非徒有也,是人有才,足以勝位也,而非虛位也,非徒有是名也,其德足以稱職而無曠官也。堯、舜所建之官雖極於百,而内外總治之職,咸有其人,此非所謂能官人者歟?於是曰百揆者亮采惠疇而天下無廢事,曰四嶽者賔於四門而天下無凶人。州牧則曰食哉惟時,而十二州之民各得其養。侯伯則曰各迪有功,而五服之諸侯各敬其事。内外相承而體統不紊,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以言庶政則九功惟敘,九叙惟歌而庶政和矣。以言萬國則五服四朝,黎民於變而萬國寧矣。此非所謂能安民者歟?世未有能官人而無安民之惠者,亦未有能安民而非知人之哲者歟?能哲而惠吾於堯、舜見之,堯、舜之能哲而惠,是必於古人得之,故方其建官也,都俞吁咈不使一職曠。堯、舜之心惟恐其不如古,及其至也,垂衣拱手無為而天下化,唐、虞之治復何愧於古哉?降自夏、殷而官數加倍,是未能如唐、虞之簡矣。論其治功則曰亦克用乂,是未能如唐、虞之盛矣。成周之制,建官三百六十而其職愈多,世變事繁而其職愈重。然則三代之制,非不欲稽古也,不幸而居唐、虞之後;三代之治,非不欲如唐、虞也,不幸而去古之遠。世道之降,帝王之分,嗚呼甚哉!



渝/梁平姚奎 发表于 2014-6-26 00: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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