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2:49

(宋·黄倫撰)《尚書精義》


(宋·黄倫撰)《尚書精義》 卷一總論黄氏曰:《書》五十九篇,其要在於風俗之變與夫正君臣之分。自堯、舜以德相授,一變而禹以有功得之,有扈氏不服,再變而君臣相責矣。湯伐桀,武王伐紂,則變之極者也。孔子每與舜而不與武王徵伐者,一時之極功名分者,萬世之大法功不可没而法不當廢,將以通行於萬世,則湯、武之為罪人宜也。雖然湯、武救天下而親受其惡,是非聖人有所不能,蓋湯、武為天下重而孔子為萬世重,二者並行而不相悖。先儒以為武王非聖人,吾不知其指。髙氏曰:《學記》三王四代惟其師則知,虞、夏、商、周之君,其人為足師也。《法言》曰:適堯、舜文王者為正道,則知虞、夏、商、周之道其始為適正也。《書》斷自唐、虞以下迄於周而已,蓋堯、舜而前古風朴畧不可得而紀也。故孟子言必稱堯、舜,又曰我非堯、舜之道不敢陳於王前。東周而後,覇道縱横不可得而紀也,故荀子謂道不過三代,又曰言治者予三王。由此觀之,仲尼之定《書》,始於二《典》而終於二《誓》,信不誣矣。又曰:《書》本一也,或裂一為三,作《大禹》、《臯陶謨》、《益稷》,以其人異而意同也;作《康誥》、《酒誥》、《梓材》,以其人同而意異也;作《盤庚》三篇,作《太甲》三篇,作《說命》三篇,作《泰誓》三篇,以其事大而體重也。《謨》,一也,然大禹之功,臯陶之嘉,益稷之忠,豈非人異而意同乎?康叔,一也,然《康誥》之治頑民,《酒誥》之戒沉湎,《梓材》之為敎化,豈非人同而意異乎?三篇一也。然以臣放君,以下伐上,咈臣民而遷都,由帝夢而立相,不亦事大而體重乎?或一書而三篇,或三篇而一事,不可不辨也。 《虞書》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無垢曰:識夫子序《書》之意然後識吾夫子作《春秋》之心矣。其造化之妙,爐錘之工,蓋與乾坤同用六子同機,豈可以凡俗浮淺之慮妄窺之乎?其曰“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者,此蓋指堯平生用力處,為天下後世言也。如三畫圖《乾》,六畫圖《坤》,錯綜圖六子,使《乾》《坤》六子無所逃其妙;而“聰明文思光宅天下”止八字耳,其探索鈎致堯之賾隠深遠,亦無所逃其妙矣,非吾孔子,其誰有此見識,批判而不疑乎?且想濬哲文明温恭允塞之德,則舜已在人耳目中矣;想齊聖廣淵之德,則湯已在人耳目中矣。想徽柔懿恭則可以見文王,想聰明齊聖可以見武王,想豁達大度可以見髙祖,想天日之表可以見太宗,想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可以見堯矣。聰可想見其疎通,明可想見其髙遠,文可想見其温潤,思可想見其巧妙,其所以斡旋四海運動六合者,皆自聰明文思中來也,光宅天下可以槩見矣。然而《堯典》所載堯之德,堯之用賢,堯之同天,堯之知人,其遜位特所載中一事耳。今孔子序《書》一切畧去,獨曰“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何也?曰:此與作《春秋》同幾,其予奪、抑進退、去取,《乾》《坤》之功六子之妙也。夫堯之德,堯之用賢,堯之同天,堯之知人,其幾莫敏於遜位也。上官氏公裕曰:堯典稱《虞書》,先儒謂虞史所録,故總謂之《虞書》,此殆不達聖人制經之旨矣。仲尼所以經其史文其法,載道以著萬世,何為?因虞史所録然也。夫《堯典》稱《虞書》,其見二帝以天下讓之舜也,故仲尼斷自《堯典》,稱為《虞書》,欲見其堯將遜位而天下已授舜也,明堯之天下已舜之天下也。 卷二《堯典》帝曰:咨!四嶽,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嶽曰:异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荆公曰:山髙而陵下,陵言襄,山言懷,何也?地髙則襄陵,地下則懷山。又曰:堯知鯀之方命圮族,然卒使之,何也?曰:方是之時,舜、禹皆未聞於世也。在朝廷所與者,鯀而已。聖人雖有過人之明,然不自用也。故曰稽於衆,捨己從人,雖疑其不可任,苟衆之所與,亦不廢也。故曰:誰毁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譽人尚必有所試,則其廢人也亦必有所試,而不勝任然後廢之耳。鯀既未常試又衆之所與,堯雖獨見其不可任,敢不試而逆度以廢之乎?敢違衆而自用乎?聖人之立法皆以衆人為制,中才之君獨見其所見不從,衆人之所見逆,度其不可任而不待其有所試,則其為失也多矣。故堯之聰明雖足以逆知來物,明見鯀之不可任,猶不敢自用,所以為中人法也。夫利一時,而其法不可以推之萬世者,聖人不為也,此所謂聖人之仁也。用己則聖人有所殆,用衆則雖中人可以無為而治也。故堯之用鯀也,以四嶽之僉同;其用舜也,亦以四嶽之師錫,所以為聖人者,以其善用衆也。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於試鯀與舜見之矣。帝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嶽曰:否德忝帝位。無垢曰:孔氏注:堯年十六,以唐侯升為天子,在位七十年。則時年八十六矣,七十年為天子,數亦過矣,而忽有洪水之災,此天意也;其丹朱不肖,亦天意也;有舜抱玄德在下,亦天意也。此《乾》上九時也;於此而不知進退存亡,則為亢龍矣。堯大聖人也,知時知數知天意,知進退存亡,故咨四嶽以禪位之說焉。又曰:堯意雖知德莫如舜,聖莫如舜,得天歷數莫如舜,然而天下至重,一旦不詢於衆,不攷之公論,斷以己意,遽以一匹夫為天子,此皆怪異不常驚駭觀聴之事,聖人所不喜也。蓋君子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使堯不先委四嶽遽以與匹夫,使後世庸君效之得以奮其私意,至有欲以天位與董賢如哀帝者,故必先委四嶽以順天下之常情,然後聽其辭受以卜天之歷數焉。嶽曰“德忝帝位”,此非謙辭也。天下至重。豈可不量力不度德,遽欲當之乎?荆公曰:堯固已聞舜矣,然且謂嶽“汝能庸命巽朕位”,然則堯之出此偽歟?曰:非然也。四嶽者皆大賢人,故堯任之以與之釐百工熙庶績者矣。堯雖聞舜,然未敢自用其所聞也,以為四嶽亦能庸命,雖與之天下亦可以朝諸侯一天下也。此四人苟有賢於己者宜亦知之,苟知之宜亦推之,故推四嶽之功善而云欲予之天下。四人者知足以知聖人而其汚不至乎貪天下也,舜誠聖人而在下,則四人宜知之矣,知之則宜言之矣,其肯相為比黨而蔽在下之賢於己者乎?此堯稽於衆,舍己從人,不敢自用其耳目之聰明也。必待四嶽師錫己以舜,而後徵庸之耳。然則四嶽何以不蚤舉舜歟?曰:隂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必待上之唱也然後發。故四嶽雖知舜,必待堯之唱也然後錫。曰:明明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東坡曰:明其髙,明其側陋,言不擇貴賤也。舉舜而言其鰥者,欲帝妻之也。然余觀衆人舉舜之意非特欲帝妻之而已,且欲更試舜以妻子之難也。彼其未娶而處父母兄弟之間,孝友之心尚未散也。古人云,妻子具而孝衰於親,以匹夫之賤,更以天子之女處之頑嚚傲很之間,而又在父母兄弟妻子之列,愛妻子則於父母兄弟必有所不終,愛父母必於妻子有所未盡,此天下之最難處也。衆人舉舜之意,亦豈輕以天下予舜哉?無垢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必盡天下之公議乃可以與之。堯不盡天下之公議遽欲與四嶽,何也?曰:四嶽,宰相也。宰相為人臣之師,為天下之表,德不足以先天下,才不足以濟天下,其可當此位哉?是位至宰相,天下之所心服者也,使堯子賢則已,如其不賢必舉位以授下之賢者;使不欲禪位則已,如其禪位非自四嶽始將誰始乎?夫舜之處頑嚚傲很之間,而克盡為人子為人兄之道,堯亦知之舊矣,乃有如何之問,何也?曰:此欲顯舜之德於天下也。為人子而父心不則德義之經,母口不道忠信之言,為人兄而弟傲慢不恭,舜之不幸可知矣。夫在他人有頑嚚傲很者,遠之可也,絶之可也,父母兄弟豈有遠之絶之之理乎?然則將何以得其心哉?欲合其心歟必同其頑嚚傲很可也,此豈可為耶?將潔其身歟,此吾父母吾弟也,吾何忍於父母兄弟間取名乎?此所謂天下之難處也。觀舜之用心,真可以為天下法矣。舜如之何?曰:天下自見其頑嚚傲很,吾止見其為吾父母兄弟矣。以事父母之道事之,以友弟之道友之,以吾之愛起父母弟之愛,以吾之敬起父母弟之敬。父子天性也,兄弟天倫也,天性天倫之中無他物也,愛敬而已。特為頑嚚傲很所亂,未有以發之耳。使吾以愛以敬,日漸月摩,時行時止,則頑嚚傲很之氣散,而愛敬之心見矣。此“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之意也。烝烝,進也,以言其漸也,愛敬亦不可急也,當優而柔之使自得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有不知所以然者,烝烝之義也。“益曰:日號泣於旻天,於父母,夔夔齋慄,瞽亦允若。”號泣,愛也;齋慄,敬也;允,信也;若,順也。以愛敬發之而頑嚚一變為信順,此不格姦之說也。嗚呼!處父母兄弟之間,一有不得其所,使父母兄弟有惡名著見者,皆人子不孝之罪也。胡氏曰:自上古以來君天下者,父子相繼,惟堯禪舜,舜禪禹,禹乃傳子,商、周遂然。故《韓詩外傳》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官以傳賢,家以傳子;傳賢為民也,傳子為民也。故堯之將禪也先求登庸,則嗣子嚚訟;次求若采,則共工象恭。巽位則四嶽否德,明則虞舜在下。舜德未舉,堯聰已聞。故曰“明明揚側陋”,使明明舉側陋之人,必虞舜也。師錫乃曰“有鰥在下曰虞舜”,此則側陋之人明舉之也。周氏範曰:唐、虞之際君臣之間,何其德之盛而道之公歟?堯為天子不以傳之子而遜於四嶽,四嶽不以遜位為得而曰“否德忝帝位”,師錫於帝者不以有位之大臣,而以側微之虞舜。蓋是時天下之人不以天下為可欲,而以天下為不得已,茅茨土階非有後世之富貴也,君臣簡易非有後世之崇髙也,有天下之憂而無天下之樂,有天下之勞而無天下之佚。故以天子之尊而授天下於在下之匹夫,天下不以為異,而大臣亦無覬覦羨慕之心,惟其有至德者,則天下相與推尊之以為君,而無私天下之心,此後世所以不及也。司馬温公曰:所貴於舜者,為其能以孝和諧其親,使之進進以善自治而不至於惡也。如是則舜為子,瞽瞍必不殺人矣。若不能正其未然,使至於殺人執於有司,乃棄天下竊之以逃,狂夫且猶不然,而謂舜為之乎?是特委巷之言也,殆非孟子之言也。且瞽瞍既執於臯陶矣,舜惡得而竊之,雖負而逃於海濵,猶可執也。若曰臯陶外雖執之以正其法,而内實縱之以與舜,是君臣相與為偽以欺天下也,惡得為舜與臯陶哉?又舜既為天子矣,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雖欲遵海濵而處民,豈聽之哉?是臯陶之執瞽瞍,得法而忘舜也,所亡益多矣。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釐降二女於媯汭,嬪於虞。帝曰:欽哉!無垢曰:夫父頑母嚚弟傲,而克諧以孝使之不格姦,則天所以試舜者至矣!堯方曰“我其試哉”,夫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天下之最難處者莫如婦人女子也。貧賤之女尚難調和,而況天子之女貴驕難下乎?以匹夫之賤而娶天子之女,自難處矣;況置之於父母兄弟頑嚚傲很之間,其難處益甚矣。向來至孝,未有妻子孝心天全也。今以貴驕之女顔色之私,雜於至孝之中,能保其無疵乎?於此而無疵,則天下難事不足為矣。堯曰“女於時”,謂以女妻於是人也。“觀厥刑於二女”,謂觀二女之從舜,以卜舜之家法也。舜以烝烝之法行於二女,下意於媯汭之陋不堪處之中,克行婦道嬪服於虞氏之族,而不恃其貴驕,不鄙其陋,則舜之德真有大過於人矣。推此以治天下,蓋所優為也。吕氏曰:夫以舜之治家整齊如此,堯復以欽哉戒之,可見聖人不已之意,如天之於穆不已,文王之純亦不已。此篇自“放勲”以下,是舉堯德之大槩;自“乃命羲和”以下,是舉堯用人一件大處以見其餘。後乃說遜位,大率前面皆是堯盡天下之常。自“疇咨”以下,見堯所以處天下之變。蓋堯朝盡君子,今有小人,是變也;堯朝盡嘉祥,今有洪水,是變也。既盡常又盡變,如此可以遜位與人矣。 卷三《舜典》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無垢曰:舜之德大矣,而孔子序《書》止曰堯聞之聰明,何也?曰:聰明不可以小觀也,舜之聰明如天之聰明也。聰以言其疎通也,理至於前無不察其曲折知其始終者,此聰也;明以言其髙遠也,理隠於微無不灼其久近判其是非者,此明也。惟聰明如此,則足以履天下而運四海識賢否而辨幾,微堯欲禪位,捨舜其誰乎?張氏曰:舜有聰明之德,上達於堯而堯聞之,此堯所以舉天下而讓之也。雖然堯之聞舜固有素矣,其以天下授之可以無疑,必曰歷試諸難者,何也?孔子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試之者,又將以為天下後世之法也。夫事不難無以見君子,此堯之試舜必以諸難,謂之諸難見其所試之非一事,可知矣。是故觀厥刑於二女,試之以治家之事也,慎徽五典,試之以司徒之事也,納於百揆,試之以百揆之事也,以至賔於四門納於大麓,則堯之所以試舜者可見矣。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荆公曰:玄德,亦俊德也。自其著者言之則謂之俊,自其妙者言之則謂之玄。於聖人在上者稱其著,於聖人在下者稱其妙。無垢曰:舜,重華,即放勲也。勲則有功而可見,華則有文而可觀。又曰:《乾》之九二、九五皆曰利見大人。孔子發之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又曰: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余於是曉然見協於帝之說矣。夫堯之有舜,所謂同聲同氣,水火之於燥濕,雲風之於龍虎,性之上者親天,性之下者親地,其相協之意,豈可以詁訓名之哉?蓋情異則對面而若江湖,肝胆而成楚越;同心則千歲如一日,千里如同堂。想其相協之心有未言而信,未占而孚者也。此豈偶然也哉?張氏曰:夫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又况舜之於堯以帝繼帝,故其心跡之契無毫髪之間,謂之協帝,不亦宜乎?夫華者,草木之末也,聖人涉跡於人間世者,特其末而已;至其彫瘁而反本根,則向之所謂華者,不可得而形容之也。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舜之四德也。濬哲者,思也;溫恭允塞者,欽也。濬與濬川之濬同,哲與命哲之哲同。哲出於性濬之者,人而已。哲而能濬,則疏通於内而無茅塞之患也。濬哲而謂之思者,蓋思曰睿,睿作聖,所貴於睿者,亦欲其損實致虚以深通之而已,此濬哲之所以為思也。溫恭允塞而謂之欽者,溫恭則欽之,所以接物者也;允塞則欽之,所以直内者也。於堯言欽明文思,則德之出於所性,自誠而明之者也。所性者天也,修為者人也,堯行天道以治人,故《典》之所載者天也;舜行人道以奉天,故《典》之所載者皆人也。語其至則天也人也,其實一也。是道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堯,聖人之在上者也,故其德謂之俊;舜,聖人之在下者也,故其德謂之玄。玄者言其聖而不可知之謂也,至於俊則自可見之行而已。雖然,有諸中者必形諸外,修諸己者必著於人,舜雖居側微而其德有以升聞於上,故不期於堯聞而堯聞之。然而有是德者然後可以居是位,故玄德升聞,於是繼之以乃命以位。陳氏曰:堯有光華之德,舜亦有光華之德,以舜之光華合堯之光華。故曰重華協於帝。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帝曰:格!汝舜。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德,弗嗣。東坡曰:巧言令色,帝之所畏也,故以言取人自孔子不能無失。然聖賢之在下也,其道不效於民,其才不見於行事,非言無自而出之,故以言取人者,聖人之所不能免也。納之以言,試之以功,自堯、舜以來未之有改者。堯將禪舜也曰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底之為言,極也。《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可謂極矣。君子之於事物也,原其始不要其終,知其一不知其二,見其偏不得其全,則利害相奪華實相亂焉,能得事之真見物之情也哉?故言可聽而事不可行,事可行而功不可成,功可成而民不可安。夫功成而民不安,是功未始成也。舜、禹、臯陶之言,皆成功而民安之者也。無垢曰:既歷試諸難三年於此矣,凡所謀議施之有為無不成功者,天意人心已盡歸之矣。堯知天人交歸位有不可久居者,所以不俟九年三攷而有禪位之命也。又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所以能應五典百揆四門大麓之變者,以其發用在讓也。惟讓則退,退則靜而能觀;惟讓則平,平則安而能定,所以成功者正在此。欲知“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試於讓而體之。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無垢曰:堯禪位於舜,故受終於文祖廟也。受終之義其亦深矣。夫人主上受皇天祖宗之託,下膺臣民社稷之寄,豈易事哉?奢泰逸遊苛刻柔懦固不可為,至於事一失其幾,法一爽其節,民情隠微或不加察,姦人計慮或不灼知,則足以招非意之辱,作大禍之基。今堯在位七十餘年矣,兢兢業業,幸上當天意,下合民心,祖宗之業不衰,社稷之基不墜,幾務清肅,法度森嚴,物情妥安,姦宄消殞,其保守先祖之德,今日方知免矣,所以受終於始祖之廟,而以此重任付之舜也。又曰,人主即位改元肇正,所以受終必在正月上日,此《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之意也。上日或以謂朔日,以謂一歲日之上也。或以謂上旬之日,以意逆志,朔日之說為長。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胡氏曰:璿生於淵之蚌而與月虧盈,隂精之純也;玉生於山之石而氣白如虹,陽精之純也。《傳》曰:玉能除水之災,珠能御火之災,故寶之以為隂陽之精,則其為物神故也。故璣衡之器,運者為璣,則以璇飾之;觀者為衡,則以玉飾之,非以為侈也。蓋於此以在七政而齊之其物,非隂陽之精則有所不神而不足在故也。又曰:堯言曆象日月星辰,而此言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何也?曆象者象也,而璣衡者器也,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堯行天道以治人,故占象以授人時;舜行人道以奉天,故制器以齊七政,於《堯典》則言日月星,於此則言七政。政者事也,而《堯典》之所言者道也。無垢曰:余昔在史舘,常觀渾儀之制,始信璣衡之法為不謬也。其制為三大輪,其中空,其外圎,每輪畫分黄道赤道,又畫二十八宿分野,又畫為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春秋通為一輪,冬夏各為一輪,交分於臺上以分日之短長也。臺下為柱,以金龍繞之,半在地上,半在地下之說,非謂置之於地也。輪半畫為晝,半畫為夜,晝則轉在夜之輪於上,夜則轉在晝之輪於下,以此為地下之說爾。輪即所謂璣也,古以璿玉為之,而王雱以美珠為璿,璿璣者,以珠為璣也。以珠以玉皆不可判,使以珠為之不過以為飾爾,非以珠為日月五星也。天象尊嚴,故以璿為之。玉衡之制,其狀如今之所謂簫管也。欲驗天文者先正璣輪,乃以簫制輪中,於簫管下上望其空,直觀天星,如《堯典》星烏星火之制,萬不差一。儻日月薄蝕,五星失度,以簫置璣輪於其度中望之,蓋無毫髪之差。其制精密,非聖人能為此制乎?舜既受終,未知天象如何,故察璣衡以觀日月五星焉。又曰:天子者,乃日月五星之主也,使主非其人,其象必變,是七政待人主而齊也。今察璣衡,七政皆齊,然後知洪水之灾以見堯大數已過,不得不退也。七政既齊,又以見舜歷數在躬,不得而辭也。張氏曰:日月五星運行變動,人所取正也,故謂之七政。是故人事修於下則天意應於上,王政失於此則天譴形於彼。此舜於即政之初,所以察璣衡而齊之也。璣運乎上而以璿為之,取隂之精也;衡望乎下而以玉為之,取陽之精也。蓋天地之精為隂陽,隂陽之氣為日月,隂陽之散為五行,而其象在五星,必取是以為器者,蓋以類求之者也。《堯典》言曆象日月星辰,於此言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者,曆象以數推之者也,璣衡以器得之者也。數出於天,故推之以授人時;器出於人,故占之以齊七政。堯以道在天下,故以曆象言之。舜以政事治之,特見諸形氣而已。此璿璣玉衡之所由作也。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無垢曰:人主乃天地日月五星祖宗神明之主也,豈可輕易哉?主得其人,則天清地寧,日光月明,五星順軌,祖宗神明各安其分;苟非其人,則天變地動,日月薄蝕,五星失度,祖宗神明皆失其所矣。今舜受終方察璣衡,七政齊矣,是非特五典從百揆敘四門穆而已,人意天心一切歸之。舜知天位不可辭也,然後肆類於上帝以告天神,禋於六宗以告祖宗,望於山川以告地祇,徧於羣神以告有功於社稷者,言己所以受終之意也。又曰:言上帝則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風師雨師皆在其中矣,言六宗則文祖在其中矣,言山川則社稷、五祀、四方、百物在其中矣,言羣神則法施於民、以勞定國、以死勤事、能御大菑、能捍大患者在其中矣。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嶽羣牧,班瑞於羣后。無垢曰:輯有收斂之義。舜正月受終,乃察璣衡,乃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又攷驗五瑞,一月之間事已衆矣。既月乃盡,正月也,於正月終日,覲四嶽羣牧,曰覲者,引之使前,以新君即位人情未洽,與之周旋欵洽,使上下之情通,因以覲其德性,察其智識,詢土風之異同,访民情之好惡,攷人材之短長稱與不稱,以待巡狩而黜陟焉。既賢者無可廢置乃班瑞而復之,使各安其位焉。又見舜之安静不擾,亹亹乎有垂衣拱手之象焉,其盛矣哉!劉氏曰:收諸侯之圭瑞還之王府,必俟二月朔頒之諸侯者,以新歷數也。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歸,格於藝祖,用特。伊川曰:自歲二月已下言巡守之事,非是當年二月便往,亦非一歲之中徧歷五嶽也。范氏曰:古者,天子巡守至於方嶽必告祭,柴望所以尊天而懷柔百神也。後世學禮者失其傳,而諸儒之謟諛者為說以希世主,謂之封禪,實自秦始,古無有也。且三代不封禪而王,秦封禪而亡,人主不法三代而法秦,以為太平盛事,亦已謬矣。胡氏曰:孔子云“謹權量,審法度,四方之政行焉”,夫政事出於法度,而法度出於權量。宫室舟車之制,衣服器用之等,分田制禄之限,斂財用物之法,未有捨度數而能定者,其同律度量衡為是故也。則知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者,所以齊政事也。又曰“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而玉者天下莫不貴,有道之象,故人君執焉。然天子用全,公用龍,侯用瓚,伯用將,至於子男則二玉,而二玉道德之殺也,然皆以其貴美者若之。故曰五玉,《小行人》曰成六瑞,王用鎮圭,公用桓圭,侯用信圭,伯用躬圭,子用榖璧,男用蒲璧,以其為用者命之。故又皆曰“五器輯之”,則皆有所命驗。故曰“瑞贄則自有其美”,故曰“玉還之則不廢其用”,故曰“器所以備其名也”。荆公曰:歲月日時之所能齊,律度量衡之所能一,先王詳而謹之。故居則曆象日月星辰,出則同律度量衡而天下治。無垢曰:二月東巡,五月南巡,八月西巡,十有一月朔巡,蓋隨天道運行而合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之節,以有事也。天道一變而運於上,君道一變而運於下,天人交際,輔相裁成,彌綸範圍,於不言之中而四時成矣,萬國寧矣;諸侯之賢不肖,風俗之媺惡,土地之有無,民情之好尚,無不知矣。叅稽審證,立一代新政,為羣聖祖,為後世法則,是行也豈固為是逸遊哉?及其歸也,以一特牛告至於藝祖之廟,以見舜之為是巡守者,蓋奉祖宗之命以行,其出入往来無不以祖宗為念,而非出於私意也。然而巡守,祭四嶽以柴,山川以望,歸祭藝祖以特,亦可謂簡易矣。於事神簡易如此,則夫道路奉給寢膳共須,想一切簡易而不為是煩費也。後世人主不知此義,乃千乗萬騎,巡海求神仙,於民事何益?少君方士望蓬萊而見太一,於天道何補哉?可勝歎也。張氏曰:巡守分至之方雖不同然,其理則一而已。曰如岱禮者言嶽事之同也,曰如初者言時事之同也,曰如西禮者言方事之同也。先嶽事而時事次之,方事又次之,此其敘也。巡守必始於二月,所以象雷之動而於卦為《豫》,所謂以豫順動是也。然而四時之出又必以四仲之月者,蓋取陰陽之中,巡守將以正其過不及故也。歸格於藝祖者,反必面之謂也。其曰用特者,蓋祭以特牲所以見其約,則巡守之不為煩費可知也。薛氏曰:格廟用特,其禮儉也。廟禮從儉,制度可知矣。必其用有度而後可以巡守。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3:18

五載一巡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劉氏曰:唐、虞氏分天下,五服在其畿内,甸服之君則皆執事之人也,朝夕見焉,故不待修朝覲之禮。至於侯服當朝一年,綏服當朝二年,要服當朝三年,荒服當朝四年,則天下諸侯畢皆一朝。一朝則天子巡守,故五載一巡守也。無垢曰:嘗攷《易》象:上地下天,易位矣,乃謂之《泰》;上天下地,奠位也,乃謂之《否》。夫天,君也;地,臣也,民也。臣民之情得以上通於君,君之情得以下通於民,故為《泰》,泰者,通也。君民限隔絶然不相通,故為《否》,否者,閉也。聖人惡其否,故每歲一服入朝,以盡諸侯之情通,五年而羣后四朝矣,故天子五載一巡守,又以觀察天下以盡萬國之情焉。又曰:巡守来朝,皆欲知諸侯之賢不肖,而行黜陟以竦動之也。何以知其賢不肖乎?使其敷奏以言論國計之大體,陳民情之利害,吾則因其所奏之言以明試之,觀其有功無功而為之賞罰耳。當時諸侯賢者何其衆也,何以知之?其曰車服以庸而不及責罰,以是知諸侯賢者之衆也。必旌之以車服者,車服華美顯然著見,使人觀瞻詠歎而知所愛慕焉。此聖人變移耳目之一術也。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
無垢曰:舜巡守四方,遍歷天下,其身親目覩利害皎然不疑,想東北二方諸侯敷奏之餘,必以冀與青二州疆理太大,山川太遠,人民稀濶,號令隔疎,而當洪水之後,田賦有當檢治,貢篚有當勸督,非異時無事可守常法也。將欲為之力有所不及,將欲已之事有所不可,舜乃創為新政,分冀為三而有幽、并,分青為二而有營州,一州之間當各有名山大川為之表識,故亦分山為十二山。言封,為之厲禁也,川言濬,使之流行也,非舜巡守何以見四方利害而敢為此舉哉?胡氏曰:夫州本九則十有二者,以事言之天有九野有十二次,州合而九者象九野也,州分而為十二者象十二次也。以理攷之,則乾元用九乃見天,則九天德也,六陰六陽,所以分天道之大數不過十二,則十二天道也。蓋其象義,取諸此也。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荆公曰:先王以為人之罪,有被之五刑為已重,加之以宥鞭扑為已輕,已輕則不足以懲,已重則吾有所不忍。於是又為之制五流之法,以宥五刑之輕者,此則先王之仁,以鞭扑五刑為未足以盡出入之差故也。楊氏曰:昔舜命臯陶作士,而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者,凡以用刑,有就輕,有就重,有就輕重之中。宅流,有居近,有居遠,有居遠近之中,凡以宥五刑之輕者而已。且先王制刑,有墨、劓、剕、宫、大辟,此五刑也。自此而下,有鞭作官刑以治在官者焉,有扑作教刑以治在學者焉。苟惟人之有罪,有被之五刑為已重,加之鞭扑為已輕,已重則在此者有所不忍,已輕則在彼者有所不畏。於是又為五流之法,以宥五刑之輕者焉。於戲盛哉!其謂之祥刑謂之明刑者,職此之由耳。張氏曰:《易》曰天垂象見吉凶。又曰見乃謂之象。則象者垂以示人,使人見之之謂也。象以典者所以治之也,象以刑者所以制之也。典如太宰之六典,刑如司冦之五刑,皆有以示之,使之知所避就,則人之犯禁也鮮矣。人之罪有加之刀鋸則為太重,有施之鞭扑則為太輕,故於是又制五流之法,所以宥五刑之輕者而已。流,如水之流也,或近或遠,各因其罪之輕重而為之所也。鞭作官刑所以治在官之賤者,扑作教刑所以治在學之少者,在官在學皆士也,其有不率者則為之鞭扑以治之,所以儆其怠也。金作贖刑者,使之出金以贖其罪,蓋五刑之有疑者赦而從贖。《吕刑》所謂“其罰百鍰”是也。災眚肆赦者,所以宥過也;怙終賊刑者,所以刑故也。《康誥》曰: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此“眚災肆赦”之謂也。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不可不殺,此“怙終賊刑”之謂也。又曰:欽者敬之,至恤者憂之,深重言欽哉,尤當欽其欽而不敢忽也。曾子曰: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吕刑》曰“哀敬折獄”,則古人之於刑,未嘗不欽恤之矣。陳氏曰:古人有言曰,立大事必用鈇鉞,立大事不用鈇鉞唯至敬者能之。舜之本心欽謹,在上欲天下各安其所而五刑不用,不幸而有敗常亂俗者,舜不得已而用刑,則是舜之所憂也恤憂也。孔子曰:脩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夫惟不得已而用刑,則民有不安者矣,民之有不安,宜舜之所以憂也。
流共工於幽洲,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東坡曰: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於刑措不用。又曰:此皆世家巨室,其執政用事也久矣,非堯始舉而用之,第其存心不正,聖人在上明照四海,方且承明效職之不暇,豈得肆其姦乎?一旦堯老禪位,舜乃以匹夫而攝天子,自畎畆而位巖廊,此四人者必憤悒不平,凡前日堯之所吁而稱其惡者,今則一皆著見不可掩没矣。儻舜不於歷試時按其罪惡,或流或竄或放或殛,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豈不為堯、舜之玷乎!周氏曰:舜之時,四凶皆在其朝而堯未之去,舜既即位,始正其罪,投之四裔而天下咸服,豈堯之知人不若舜之明歟?且堯為天子舜為匹夫,一旦舉而授以天下之重,堯非有知人之明,其孰能斷之而不疑哉?夫天下之事,其有難於以天子之位與人而必得其人者哉?故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堯既能知舜矣而謂其不能知四凶也,可乎哉?蓋四凶至此其罪已大著耳。或曰堯非不知四凶也,堯以舜興於側微之中,天下之心未盡厭服,故留遺此大功焉耳。嗚呼,亦未必然也。黄氏君俞曰:孔子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此四凶之所以誅也。四凶於堯之末其惡已萌矣,堯冀其遷善遠罪而未之誅也;於舜之攝惡積而不可解,所以見誅也。堯、舜之刑,不刑其過,刑其跡也;堯、舜之賞,不賞其功,賞其心也。故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

卷四
《舜典》
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詢於四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無垢曰:夫天下之情,多樂因循而安怠惰,所以禍每藏於細微,而變或起於肘腋。非特有以聳動之,則不足以興天下之治也。舜歴試而先黜四凶,攝位而先巡守,即位而先詢四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是皆聳動天下之道也。不如是治必不興,禍必不弭。《周官》曰:“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徵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罔不承德,歸於宗周,董正治官”,乃知自古聖王未有不為此舉而後能成天下之治也。詢於四嶽,謂舜與四嶽謀,所以聳動天下之道也。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此與四嶽所謀之事也。四門嘗闢矣,何待於即位乎?曰:所謂闢者,謂不為深閉固拒,尊嚴扞衛,凡四方有鬱結之事素不快於心者,於即位之時,使四面皆至盡得以上達也。所謂明四目達四聰者,謂舜不自用其明,用四方之視以為明,不自用其聰,用四方之聴以為聰,庶幾端拱於一堂,而天下之事洪纎曲折,至閭巷之態、小人婦女之情,無不坐列於目前也。後世置御史以為朝廷耳目之官,置外臺以為天下耳目之官,使内自宫閫廉陛之間,外達四方萬里之外,無不盡見其底藴者,此蓋得舜之遺意也。張氏曰: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至於朝覲訟獄謳歌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舜不得已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方其踐位也必格廟,所以受命於祖也。蓋舜之未踐位,天下無政,則即是月而後有正,此所以不謂之正月而謂之月正也。元日者,日之吉也。舜之始蓋嘗受命,至是復之中國踐天子位,故其格廟不必朔旦特用元日而已。又曰徧而問之之謂詢,開而通之之謂闢。詢四嶽所以謀之於邇,而邇臣之慮得以上聞矣;闢四門所以求之於遠,而遠人之志得以内達矣。牆之外,目所不見矣,明四目然後足以廣覽;里之前,耳所不聞也,達四聰然後足以兼聴,目欲其照察者也,故曰明;聴欲其疏通者也,故曰達。吕氏曰:《舜典》一篇,自此以前舜之於治甚詳,自此以後舜之於治甚畧。蓋當堯在上,舜雖受位猶臣道也,自堯崩始行君道焉。觀《書》者於此以前,當知《坤》作成物;於此以後,當知《乾》知大始。自正月元日舜即位而至文祖之廟始然,舜之繼堯非有積蔽而不通下情者,蓋聖人初興自當如此,譬如日之朝升,日日如此,當隂雨之後日出固如此,當晴時日出亦如此。舜之通下情雖首於治天下,然不無其序,四嶽累朝之耆老舊德,故先詢之。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荆公曰:古人皆以治遠自近始。至於言柔遠能邇,則先言柔遠者,何也?不柔遠,則遠者將為己患,而近者不得安矣,雖欲善近,不可得也。欲善近者以柔遠為始,乃若治之則自身至於家,自家至於國,自國至於天下四海之外,未有不始乎近而後及乎遠也。無垢曰:舜既即位,十有二牧皆來朝,舜既與四嶽謀天下大務矣,又咨於十二牧以治國之道。夫侯服之外綏服也,綏服之外則要荒矣,密邇蠻夷,易以生患,然外患常起於内擾,内擾常迫於衣食。使十二牧知務農重榖,春耕秋斂,境内之民仰事俯育各得其所,外患何從而至乎?此告十二牧所以首以“食哉惟時”也。又曰:來則以禮接之,去則以寛待之,不責以細故,不擾其封疆,使忿無自而作,釁無自而成者,此柔之之術也。至於待吾境内,則當有以作成之能者作成之也。夫人各有能,非有以聳動之,則皆置於腐爛朽蠧之地,其作成之道何自而入哉?曰:有德者有善者吾則惇之信之,使境内知所慕;外若有得中實姦邪,外若向善中實凶惡,如任人者吾則防閑鈐束,不為艱難,使境内知所畏。夫聳動境内之民,其道如此,是所謂折衝尊俎,運籌帷幄之幾也。蠻夷鳥能而不服乎?所謂服者,其心誠有所不敢也,以為剛乎而寛厚之道每有以注其心;以為柔乎而聳動之風每有以慴其勢。此其所以率服也。借使鳥獸其行,豺虎其心,故犯吾圉而干吾威者,吾用所以聳動之術以應對之,將見觸之者碎,嬰之者斷矣。
舜曰:咨!四嶽,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
無垢曰:夫堯之事,蓋皆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中出也,豈因循苟簡鹵莽闒茸者,所能廣大其事哉?必須奮然自勵實有功名之心者,晝思夜慮,日參月攷,及事與心對,幾隨事來,吾求所以應之之計而未得焉,及見堯之施為,真有合天下之理而遏未然之禍者,此所以言熈帝之載,而必曰奮庸也。誠能如此,使居宰相,則能明天下之事順衆人之心矣。百揆者宰相之職也,在廷之臣其可以當此任而合公論者,非禹不可,故衆皆同聲而舉曰伯禹作司空。舜之心亦謂非禹不可也,然而退藏聰明必待衆人舉之者,蓋宰相之職居百僚之上,非衆心歸服,其可以吾一己之見以蓋衆人哉?第觀其所舉者如何耳?所舉不當吾則引堯故事,曰吁曰嚚訟可乎?曰静言庸違,曰方命圮族,有何不可?而阿黨比周如驩兜者,吾方斥逐之矣,其誰敢為此乎?是其所舉者無非公論也。所舉誠當,吾正當順衆人公心而用之,天下之人見吾之不可欺如此,則雖在幽荒僻陋之間,常若有執法御史在其前後,而不敢為欺罔也。今舉伯禹,此舜所以不復疑難,而稱禹曰“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張氏曰:為而起之謂之奮,廣而明之謂之熙,有能奮庸言民功也,熙帝之載言君事也。下能致力於民功,上能廣明於君事,人臣之大也,故可使之居百揆之任。百揆者,統率百官而以道揆之者也。又曰:亮采者,明其事也;惠疇者,惠其疇也。亮采則其智足以有察,而百工之事獲其治矣;惠疇則其仁足以有愛,而百工之衆賴其福矣。既仁且智,則百揆之任得其人可知矣。
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榖。
無垢曰:因禹讓百揆之職於稷、契、臯陶,故舜歴稱三人之功而慰安之,此意未易言也。稱棄之功曰“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穀”者,當洪水之作也,懷山襄陵,豈復有耕稼之地乎?觀《益稷》之篇曰“予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艱食,謂民以洪水艱於粒食而皆阻飢也。禹既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則水復故道,昔時為水所浸没者,今皆可耕矣。稷於是時隨地可耕處而為之播種百穀,挈飢困之民於飽足之地,其心不已勤乎?又曰:夫黎民阻飢,棄乃有功,蠻夷猾夏,臯陶乃有功,洪水滔天,禹乃有功,使不遇大變,則賢者亦安常守分與衆人同耳,豈肯表表自將求異於人哉?商鞅不知此義,盡變先王之法以求功;宇文融不知此義,盡括天下之田以求功。此在先王之世皆為可誅也,謂予不信,請觀禹、稷、契、臯陶所以為功者,豈若鞅、融輩生事要功哉?亦遇大變不得已而有功爾。由是知大人君子所為,古今一揆也。張氏曰:棄以名命之也,稷以官稱之也;因其生而有是名,因其事而有是官,此所以謂之棄而又謂之后稷。洚水方平之初,民尚艱食,則黎民固阻飢矣。棄為后稷之官,播時百穀則烝民乃粒而民食足矣。《吕刑》曰:稷降播種,農殖嘉穀。孟子曰: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則稷之有功於民大矣。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
無垢曰:因禹之讓契,舜因稱契之功以安慰之也。夫衣食足而後知禮節,倉廩足而後知榮辱,無常産者無常,此百姓自然之道也。民遭洪水其日既久,艱於粒食,煎熬迫逐之態,日攢於心。其發於外也,躁急暴慢、不親不遜於親戚鄉黨之間者,固不足怪。禹治水,稷播種,已有生意矣,契於是乃因其自然之性,乘閒暇時,啟發其親遜之心,使之還其所固有,豈不美哉?夫所以啟發之者,亦優而柔之,使自趣之饜而飫之,使自得之若江河之潤、膏澤之浸,油然而不自知也。儻惟督迫之,驅逐之,則斯民將驚苦無聊,方晝思夜夢之不寧,何暇樂於從善乎?此孟子養氣所以有揠苗之喻,而契之敷教所以有在寛之義也。張氏曰:不親者以不能相親也,不遜者言其不能屈己以相與也。夫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間,不能屈己以相與,此其所以不親也。百姓之所以不親,五品之所以不遜,則天與我之民彝日將泯亂,此司徒之教所以不可緩也。教之所行自其貴近者始,故特言百姓,蓋百姓者天下之所視效而聴從者也。敷教之道在夫率之以身,待之以久。率之以身,故戒之以敬敷;待之以久,故戒之以在寛。《記》曰“師嚴然後道尊”,敬敷之謂也。《詩》曰“載色載笑,匪怒伊教”,在寛之謂也。
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宼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無垢曰:孔安國謂羣行攻刼曰冦,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内曰宄。且檮杌、饕餮、渾沌、窮奇乃在朝廷,而蠻夷乃來亂中華之地,攻刼者殺人者為不正於内,外者又雜然四起亂舜之治,是雖盛時不免有小人也。臯陶之作士也,乃能處之使終不能為吾患。鄭玄曰:士,察也。孔安國曰:士,理官也。理官以按獄為職也,處之如何?為墨、劓、剕、宫、大辟之刑以俟之,所謂五刑有服也。五刑所用,各有所犯之事而定其罪。服,事也,然罪有輕重,則有陳於原野者,有刑於朝者,有刑於市者,所謂五服三就也。孔安國曰: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意或然矣。事在五刑而其情輕未忍寘之於死者,則有五流之法,屏之遠方以宥其罪焉,所謂五流有宅是也。流有輕重,有居四裔者,有居九州之外者,有居千里之外者,所謂五宅三居也。觀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之法,其亦深體物情,曲盡人意,使姦無所逃,情無所隱,非明見幽隱信及豚魚,何以能處之如此哉?夫伯禹讓稷、契、臯陶,舜乃因禹之言人人而稱奬之,深玩其意,嗚呼!舜之仁厚温晏如此,使人有悦而忘勞忘死之心矣。夫稷、契、臯陶盡心職事而舜乃深知其細微,樂見其功效當朝廷之上羣臣在列之時,乃分别其事,條列其人,舉其難以嗟咨之,稱其功以慰勉之,千世之下讀其遺書,尚使人感慨不已,則當時稷、契、臯陶之樂於見知,其忻喜之情又為何如也。陳氏曰:居是官者不明,則不足以盡人心;不允,則不足以當人罪。故戒臯陶曰“惟明克允”。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
無垢曰:舜求百揆則曰有能奮庸,而求共工則曰疇若予工者,意謂誰能順我攷工之事。以《周官》攷之,有攻木之工,攻金之工,設色之工,刮摩之工,以下皆工也。是工之為職,器械之所自出也。其曰“予工”者,聖人在上則器械有法,一或不然,器械失度,即器械可以上遡聖人之心,其曰“予工”又何疑哉?觀象箸可以知桀,觀玉杯可以知紂,觀金人可以知始皇,觀錦帆可以知煬帝。以至鷸冠成而子臧亡,鑑車美而慶封奔。四載可以見禹之勤,五絃可以詠舜之德,而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可以見宣帝勵精政事也。工曰予工,何疑之有?其曰“若”者,欲其順器械之理也。夫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乃有《涣》之象;斷木為杵,掘地為臼,乃有《小過》之象;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乃有《睽》之象。以至網罟取諸《離》,宫室取諸《大壯》,棺椁以易衣薪之野,書契以代結繩之陋,莫非仰觀俯察,遠取近取,因萬物自然之理而為之制作,豈可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為奇技淫巧以蕩上心而悦婦人哉?此又若之意也。又曰:夫舉不當而許之亂也,舉當其人而不許亦亂也,一吁一俞之間,天下治亂之幾自此而起,其可輕也哉!張氏曰:《記》曰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木工、石工、獸工、草工,典制六材,則六工皆天子之工也,供是職者在“若之”而已,守其法信其度,因聖人所以創作之制而持循之,此之謂“若”。又曰:帝於伯禹之讓則曰“汝往哉”,於垂益之讓則曰“往哉汝諧”者,禹之於百揆可以優為之矣,故使往而無所戒可也。至於伯夷之典禮,非特使之往而又曰“欽哉”者,蓋禮以欽為主,謂之“往欽哉”則又使之往而加欽也。共工治之末,朕虞職之卑,故戒之以“汝諧”而已。蓋以事之不可咈,衆之不可違,此其所以貴於諧也。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
無垢曰:聖人以萬物為一體者也,故曰“予上下草木鳥獸”。曾子知此意,乃曰斷一木殺一禽不以其時,非孝也。故暴殄天物紂所以致討,而有血氣之類弗身踐者所以為君子歟?若之者,豈一切生之而不殺歟?曰:非然也。先王之世,山澤之間為之厲禁,食之以時,用之以禮。故獺祭魚然後漁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此皆若之之術也。夫聖人在上,萬物各得其所則以為之厲禁,人不得非時非禮以戕賊之也。至於牛羊犬豕之類,亦有品節,犯分干時,皆在所禁。如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仲夏斬陽木,仲冬斬隂木,春獻鼈蜃,秋獻龜魚之類,皆所以安萬物使樂其生也。故鳥獸魚鼈咸若,所以為夏后;而麀鹿攸伏,白鳥翯翯,於牣魚躍,所以為文王也。然草木鳥獸當在山澤,儻或草木鬯茂,禽獸繁殖以害吾中國,則益有烈山澤之法,周公有驅猛獸驅龍蛇之法,是所謂“若之”也。若者,順也,居於山澤順也,交於中國逆也。此又聖人之深意,豈得以姑息為若哉?張氏曰:先王之政,非特親親仁民而已,其微至於草木鳥獸,皆有以及之。是故取之有時,用之有禮,不傷其生,不咈其性,則其愛物之心可謂勤且至矣。此舜所以命官作朕虞。
帝曰:咨!四嶽,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於夔龍。帝曰:俞。往欽哉!
無垢曰:三禮即《周官》天神、人鬼、地祗之禮也。言人鬼,則吉、凶、軍、賓、嘉皆在所掌矣,夫其數可陳也,其義可知也。知其義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故曰:明乎郊社之義。禘嘗之禮治國,其如示諸掌乎?伯夷之典禮,豈特為祝史之事有司之職哉?其亦當知義之所存矣。其義安在?舜戒以“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是也。夫夙夜匪懈而不知寅敬,其心則亦徒勞而已矣。辦職事則在夙夜,而所以感格神人者,則在寅也。《正義》:直指而不知潔清其身,則亦徒訐而已矣。通幽明則在直,而所以感格神人者,亦在清也。張氏曰:夫禮,將以交神人者也,交神人之道不可以怠慢,故戒之以惟寅;不可以邪枉,故戒之以直哉;不可以濁穢,故戒之以惟清。《傳》曰:禮者敬而已矣。此所以欲其寅也。神之聴之,好是正直,此所以欲其直也。孟子曰: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此所以欲其清也。舜之巡守則曰修五禮,至此則曰典三禮者,蓋三禮者五禮之體,五禮者三禮之用,禮之體則常而不變,故命伯夷典之。伯夷者,臣也,有法守焉。故也禮之用則因時而為之損益,此舜於巡守所以修之,修之者君道也。此其言所以不同。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王氏當曰:夫聲起於氣而氣生於心,蓋心者,樂之本也。故心和而氣和,氣和而聲和,和之所在物無不應。故舜之命夔教胄子,曰“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而周公之教國子曰:“中和祗庸孝友”,未有不本於心也。彼其素所養者,無非其和,則在陽無剛暴難制之聲,在隂無憂愁不樂之氣,大足以動天地,幽足以感鬼神,微足以致鳥獸,蓋不足怪也。史氏曰:典樂而先乎中,則所化者博;作樂而極乎和,則所格者大。胡氏曰:金尚羽,石尚角,土絲尚宫,匏竹尚徴,革木尚商,此所以聲律相依而皆和。故曰:八音克諧,諧者和之謂也。張氏曰:樂所以象成功者也。以舜之治如此,所以致衆樂之和,由石聲而依永也。顧氏曰:夔既命而自贊之,何也?是所以歸美於君也。然則九官衆矣而歸美止乎夔者,夔之於樂也,辨其器而調其音也。舜之於樂也,修其理而致其應者也。屬乎器與音者藝也,屬乎理與應者德也,神人之和與夫鳥獸之舞,其皆藝之所能及耶?非也,德之所感也。此夔之所以自贊而異於他者。若夫去樂而為功,則皆一人之能,其又何贊之耶?呉氏曰:樂本人心也,人心和則氣和,氣和則聲和,聲和則冩之金石,被之管絃,無不和矣。其在《易》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言雷一奮地而萬物以之鼓舞,如聖人樂作而天下無不和悦。舜之時可謂和悦矣,遂作《韶》,故命夔典之,觀其時若此之盛,意謂使我擊石拊石,當可使百獸率舞,則舜之治可知矣。夫鳥獸有知而無情,聖人在上德被者遠,雖無情者尚可使之率舞,况其他者乎?
帝曰:龍,朕堲讒説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無垢曰:垂讓龍,舜乃因其讓而命龍為納言,專以讒説為念也。夫讒説之生,專害君子。變亂黒白,詩人以比青蠅;騰播無實,詩人以比南箕。比之毚兔者,逐之善走也;比之貝錦者,即之可觀也。非大聖明,其孰能不惑於此哉?夫其生也,因刑而入,乘間而出。其入也則足以摇動君子,其出也則足以摇動朝廷之心,震驚朕師,豈欺我哉?昔東漢,出納帝命乃在宦官。其擅誅陳蕃也,出帝命,則曰陳蕃謀反,誅者有賞,使聴者惑焉;納帝命,則又曰陳蕃謀反,臣等已誅之,使人主惑焉,靈帝竟莫知陳蕃為忠正也。以此觀之,出納君命,其可以不謹,而使宦官如王甫輩為之乎?史氏曰:人君不以去邪為急而以建官為急,人臣不以承命為勤而以立功為勤,何哉?讒邪之説,雖大聖之世有所不能免也。殄絶君子之行義,震驚天下之耳目,其為患蓋亦甚矣。聖人不汲汲於去邪而汲汲於建官,謂典言者苟得其人,則夙夜憂勤,出吾之命而將有所受,納吾之命而將有所報,雖上下異勢内外異情,而能一之以信,如是,則讒邪之説,當不絶自去矣。吕氏曰:讒人點白成黒,殄行自絶其行,此等人出,易得驚怖人,故命納言之官,以通上下之情。人君之治天下,最患下情不通,上下之情相隔塞,中間無一人為之居職,則讒邪便得以相蔽。納言之職,便是通下情之樞,舜之時雖無此弊,蓋亦不得不隄防。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
無垢曰:夫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天也;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天也;亮采惠疇,天也;播百穀,敷五教,明五刑,天也;若予工,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天也;典禮以為秩宗,典樂以教胄子,夙夜出納帝命,亦天也。是皆天所當為,舜不敢起一毫私意以亂之也。二十有二人,誠知事事皆天而時時不忘其欽,是乃所以弼亮天功也。夫天自有功,惟欽其事以弼亮之者,天功乃見焉,如毛羽之文,草木之華,皆渾然天成,非人力所能加損者。二十有二人所職之事,事中自有天功,特在時時致欽,盡心於所職,以相輔之耳。林氏曰:《周官》有三公六卿,有侯伯,而顧命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以人言之則六人,而以職言之則不止於六人也。蓋有以三公為六卿者,有以侯伯入居公卿之位者,雖數止六人而實兼數職也。此四嶽九官十二牧當有二十五人,但言二十二人者,蓋或有兼居嶽牧之任者,或有在州牧之中而又居九官之列者,世之遼絶不得而知也。欽者,是使四嶽十二牧九官各敬其事也。所以必在於敬事者,以其所亮者,莫非天功也。亮有輔相之義,與亮采惠疇之亮同。臯陶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蓋所謂設官分職者。凡以代天工,則四嶽九官十二牧,莫非所以代天工者。故以亮天工言之。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4:11

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庶績咸熈,分北三苗。
無垢曰:夫人之情,放之則怠,策之則勵,雖大人君子盡心職事,初無意於功賞亦不待於警策也。然聖人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使盡以大人君子待天下而不為之檢約,萬一有如四凶者始以才進後以姦濟,此風一行,天下事去也必矣。故雖二十二人之賢,舜所以必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也。然攷課之法,急之則詐偽生,寛之則功實見。漢宣求治太急,所以有偽增户口以求賞如王成者出焉。子産為政一年而民欲殺之,三年而民歌頌之,使如漢宣之太急,一年之外子産受誅久矣,安得有三年而成效乎?三載而一攷之,三攷而乃黜陟之,則所以待之者一何寛也。待之以寛,則在職者不求耳目之功而為千百載之計,其間利害曲折設施開闢,有出人意表者,有使人驚歎者,吾得安心肆志展其四體,而無懼浮言讒説焉。張氏曰:孔子曰三年有成,此唐、虞攷績之法,必以三載者也,雖然聖人猶以為未也,故積之之久待之之盡,至於三攷然後為之黜陟。是故為善積久而為明,所以陟之;為不善積久而為幽,所以黜之。善者陽之類也,積之既久則浸之以明,不有以陟之,則無以勸君子;不善隂之類也,積之既久則浸之以幽,不有以黜之,則無以懲小人。既有以黜陟幽明,則人皆知賞之可慕罰之可畏,於是乎樂事勸功,此庶績所以咸熙也。《堯典》言“庶績咸熙”在“允釐百工”之後,則庶績之熙由於百工之允釐故也。此言“庶績咸熙”在於“黜陟幽明”之後,則庶績之熙由於幽明之黜陟故也。分北三苗者所以黜幽也,北者隂陽分背之地,苗頑弗即工,於是分北之,則小人與君子異趣矣。夫黜幽止於分北三苗者,堯、舜之世比屋可封君子多而小人少,所可黜者三苗一人而已。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司馬温公曰:舜在帝位,治天下五十載升於至道,然後死爾,非謂巡狩為陟方也。東坡曰:舜生三十,謂為民三十載也;徴庸三十,謂歴試三十載,攝位二十八載也;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謂堯崩服喪三年,然後即位,蓋其年六十二矣;在位五十載而崩,壽一百有十二。孔氏曰:孟子云舜服三年喪畢,避堯之子,故服喪三年。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其一年即在三十在位之數,惟有二年,是舜年六十二,為天子五十年,是舜壽凡百一十二歲也。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稾飫》。
上官氏曰:昔舜理諸侯之事,方置其官,各居方而統治之。又别之生而異其類,使各相從,故序之曰“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汨,謂之治;作,謂之興,言其治功之興也。《九共》九篇,則其義亡矣。凡師枯槁,則為賜酒食以飫之,故作《稾飫》。

卷五
《大禹謨》
臯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臯陶謨》、《益稷》。
無垢曰:臯陶言克艱之意以矢謨,大禹行克艱之說以成功。舜何為哉,恭己南面,優遊無為,垂衣廟堂之上,各因其所長而稱薦慰安之,豈有私意哉?使陳謨者成功者,各安心肆意展盡四體悉行其所學,以惠天下四海焉。張氏曰:謀之已定謂之謨,興事造業謂之功,謨者坐而論道之事,功者作而行之之事也。作而行之非所以命禹,故其名篇則謂之《大禹謨》。雖然,臯陶以謨則其絶德在謨者也,禹以功則其絶德在功者也,此《經》所以於臯陶言謨,於禹言功,各以其尤大者而稱之也。有謨矣然後有功,故《經》先言臯陶矢厥謨,然後言禹成厥功,以謨對功,則臯陶之謨固不若禹功之大。此篇之序,所以先大禹而後臯陶。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
張氏曰: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王者體道之大以配乎天地,故其見於事業所以為大。禹之所謂大者,蓋禹以功而王,其業之所以大故也。文命,禹之號也,以其有以賁飾於事,故謂之文;以其有以號令於下,故謂之命。禹之所以為王者,在此而已,故其號所以因之者也。敷於四海,則為下為民是也;祗承於帝,則為上為德是也。下有以敷於四海,則惠澤之施溥矣;上有以祗承於帝,則欽順之道盡矣。蕭氏曰:舜之事皆同乎堯,故曰重華協於帝;禹之事則有異乎舜,故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文則非獨為之華而命則處之在我,事雖有所不合而意則祗承之也。有以文命稱禹者,猶放勲之於堯也。
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無垢曰:克艱之義其大矣乎!以此處心,則不欺暗室,不愧屋漏。以此處身,則言無可擇,行無過舉。以此治家,則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以此治國治天下,則事察其微,幾戒於早,臨兆民若馭六馬,見宴安若嗜鴆毒,其敢輕乎?君以克艱待臣,下臣以克艱事君父,各在警戒修省之地,其誠心相感,實德交孚,此風一行,黎民自然樂於趨善矣。夫民敏德之幾非在他也,仍在乎君臣克艱之際耳。使君克艱於上,臣克艱於下,則事不敢忽,義不敢違,思慮反覆,號令叅審,凡有施為,無不當於人心,合於公論。民之從之也,若走下之水,傳命之郵,此自然之理也。黄氏曰:古之人君以任天下為憂,而後世以得天下為樂;古之人臣以事君為憂,而後世以得君為樂。憂之則必知其難矣,可憂而樂焉則易,易則慢,慢則弛,此天下所以多亂也歟!孔子曰“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夫子謂知為君之難可以興邦,則知為臣之不易可以興邦矣。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於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無垢曰:虚心屈己,故善言日聞,賢者日進,四方萬里之遠、民情之細微、物態之變故、利害是非、千百年之禍福,皆皎然在於几席之間矣,此萬邦所以咸寧也。其克艱之狀如何?不敢獨斷而攷於衆謀,不敢自是而舍己從人,不敢自安而矜憐無告之窮民,不敢自髙而禮遇天下之寒士,合此四事以觀堯之心,每見其兢業憂懼若危亡之立至而禍患之必來也。凡禹之所言、他人所憚者,堯皆身親而心安之,此所以言惟帝時克也。惟舜處於克艱之地,故深肯禹之言,又深見堯克艱之心,而能形容此數語也。髙氏郢曰:衆心成城,衆口鑠金,則輿人之誦不可輕。故《書》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易》曰“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詩》曰“愷悌君子,神所勞矣”,此言王者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必稽於衆而順乎人,則自然之福不求而自至,未然之禍不除而自絶矣。陳氏曰:克,能也,稽於衆,舍己從人,此聴言之事也。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此逮下之事也。衆言皆稽之,况嘉言乎?困窮猶不廢之,况大禹乎?然聴言逮下,堯之能事也,舜敢廢之乎?
益曰: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無垢曰:廣者大也,運者行而不止也。堯德廣大行而不止,此所以行於克艱之中而不急迫,又以聖神武文行於克艱之中而不拘攣,出入闔闢何所不可,豈以為克艱而反急迫拘攣哉?即形而下造形而上,兹其所以為堯歟?然則欲求廣運聖神武文者,不求之他,求之克艱足矣。張氏曰:廣言堯德之體,運言堯德之用,其大無疆而所施者博德之廣也,其動不息而所行者疾德之運也。堯有廣運之德,入與道俱則為乃聖乃神,出與事顯則為乃武乃文,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聖而後神,道之序也。戡定禍亂而為武,經天緯地而為文,武而後文者事之序也。堯有聖神武文之德,此皇天之所以眷命,而使之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宜矣。四海遠矣,非有德者不能奄而有之;天下大矣,非有德者不能君而臨之。謂之奄,不特有之而已,至於為天下君,又見其出命以尹衆者也。
禹曰: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無垢曰:順於道理者吉則隨之,非道理之外又有吉也,當其順於道理時此即吉也。此古之論福者,曰百順之名也。且謂體信而達義者謂之百順,而詩人指“葛藟纍之”謂之福,履其禹之意歟?然而禹於益之意外,又立從逆凶之説以發明之,此亦禹始終於克艱之意也。夫從逆即是凶,不必謂逆之外别有凶也。昔燕王旦,謀反日深,變怪愈至,如大風折木,鼠舞端門,失火城樓,此怪非自外來也,即旦惡逆之心凝結成象耳,豈自外來哉?此君子所以戒謹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而不愧屋漏,不欺暗室,誠諸中,形諸外,此理之自然者也。如影之隨形,響之隨聲,影即形也,豈形之外復有影乎?響即聲也,豈響之外復有聲乎?禹是以知吉即惠迪,凶即從逆,非於順道之外别有吉,從逆之外别有凶,禹之此意以謂使吉在道外則福可邀,使凶在逆外則禍可避,如此則異端得志而吾道衰矣,不可不謹於此矣。張氏曰:惠迪者順道之謂也,故天命之以吉,反是而從逆則凶矣。夫順逆之理吉凶之報,至於不旋踵而至而無毫髮之差,如影之於形,曲直長短因之而已;如響之於聲,洪纎髙下應之而已。所謂如影響者,其報應之騐也。
益曰:籲!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幹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

無垢曰:虞,度也。謂於未可億度以前,未然未形,早為警戒也。夫身欲逸,心欲樂,此天下萬世同情也。逸不已必至於蕩,樂不已必至於淫。使舜在畎畝時與木石俱,與鹿豕逰,與頑嚚傲弟處,何俟於益之進戒?今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耳目與昔時異,事幾與昔時異,處於逸樂之地而不見憂患之侵,其習已慣,其幾已熟,已逸而又求逸得無蕩乎?已樂而又求樂得無淫乎?益之歎息而警懼,蓋謂此也。又曰大抵人心有三事,可行則行,可止則止,既非可行又非可止則為疑矣。守法度,可行則行也,故能任賢不貳。罔逰於逸,罔淫於樂,可止則止也,故能去邪不疑。疑於可行而又不敢行,疑於可止而又不敢止,此疑也,乃蕩淫之漸而失法度之幾也。蓄之於心終必害道斷然斥去,第據可行可止明白光輝者而行止之,如此則吾心之所嚮無不髙明光大矣。此百志所以熈也。然而行不可急也,當循序而行之,行之太急則違道以干譽矣。如德宗早歲用崔祐甫杖邵光超,行之太急事不終久,晚歲乃任盧杞而黜陸贄,是其始時特違道以干譽耳,違道即不循序而太急也。止亦不可急也,當循序而止之,止之太急則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矣。如梁武帝初年捨身養菜以率士民,無不從風而靡,晚歲乃信朱异而任侯景,是其始時特咈百姓以從己之欲耳,咈百姓則不循序而太急也。夫天理自然,豈可以私智亂之。法度乃先聖之法度,是天理也,非私智也,或行或止,皆當循之,儻出於法度之外而增損一毫,非干譽即從欲耳。史氏曰:得民心難,失民心易,得失之原,不過道與欲而已矣。蓋道出於天下之公共,欲本一人之私情,違道者干百姓之譽而終不可得,専欲者咈百姓之情而有所不顧,道衰而欲勝民心之不失者,未之有也。又曰:何謂道,仁義禮樂歸於大中至正者是也;何謂欲,聲色貨利流於放僻邪侈者是也。張氏曰:法度者,先王所賴以為治也。在我者有法,則下斯守法矣;在我者有度,則人皆謹度矣。法度一失,則綱紀以之大壊,法度其可失者哉?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
無垢曰:夫人者天地之德,隂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凝聚而生者也。然而有常産者有常心,無常産者無常心,顧上所以養之如何耳。養如農夫之養禾,慈母之養赤子,不惰以失莭,不急以助長,滋以膏液,時其渇飢,去螟螣之害,適寒煖之宜,然後暢茂秀發,光明碩大,千倉萬箱,五常百行,以享終歲之飽,而為克家之子焉,養民亦猶是也。水、火、金、木、土、榖,以遂其日用之急;正德、利用、厚生,以安其天與之性;先富後教,不失其序;發揚感興,不失其和;進勤勞而黜怠惰,勉辛勤而去康樂,此戒之用休也。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屋粟,兕觥以辱之,撻罰以恥之,董之用威也。歌《載芟》之詩,詠《良耜》之頌,沐浴膏澤,歌詠勤苦,使樂其事而忘其勞,此勸之以九歌也。夫於艱難之中而自有一時之適,使之樂以感發而忘其辛苦,此長久之道也。又曰:顧大禹當日之意,以謂正德以正其心,利用以致其用,厚生以樂其生,此所以養之也。如人主不荒於酒色,不盤於遊畋,此正德以養之也;法度如江河之有隄防,號令如風雷之能鼓舞,此利用以養之也。孔穎達謂薄徵徭,輕賦税,不奪農時,使民生計有餘,衣食豐足,以謂厚生以養之理,或然矣。林氏希曰:己能成人然後以成於人。成人者可與謀道,成於人者可與謀教,此正德之所以先也;德孰為大,善政為大,政孰為大,養民為大,此則利用厚生所以次也。是之謂三事。人非天則不得其生,非地不得其養,非聖人不得其所以為人。是故聖人因天下之材立天下之道,屬乎天者則修之,屬乎人者則和之,修之故成萬物之體,和之故蔵萬物之用,夫是謂之有功。有功則有敘,天覆其德,地載其利,而民卒不知所以然之者,則亦歌之而已矣。又曰:當斯時也,六府修三事和而九歌應之,然禹猶務勸其君以致於勿壊,則凡修之利不足加於世,和之道不足徧於物,雖有舜、禹,且不能以使之歌也,况不為舜、禹者乎?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
張氏曰:地平者,水土之平也;天成者,四時之成也。原隰至於底績,萊夷可以作牧,則地平可知;東作西成不失其序,南訛朔易不乖其次,則天成可知。横流之初,天下無適而非水,民之昏墊不得平土而居之,則地未平矣。地未平則天何自而成哉?此所以先言地平而後言天成也。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
張氏曰:《記》曰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頥。耄言乎其昬也,期者指是以為期也,期則當頥以養之之時。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其宅帝位又至於三十有三載,此所謂耄期之年也。耄則昬矣,昬則不可以有為,期則養之時也,養則不可以有為,此舜之所以倦於勤。夫天下之事,日出而無窮,惟孜孜克勤然後足以有濟。今也耄期而倦於勤,此所以欲遜位於禹而使之總師也。嘗觀禹之治水,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舜嘗稱其克勤於邦,則禹之不怠可知矣。惟不怠,然後可以總朕師。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懐之。
無垢曰:夫臯陶,刑官也。朝夕所論者,御戎夷與夫治冦賊姦宄、五刑五流、五宅三就、三居之事,小則墨、劓,大則大辟,又其大則陳之原野之刑,爾何以知其為邁種德哉?非深知臯陶之所存,其誰能於刑見其為德耶?余觀寒朗徐有功傳,見其於告變謀反事,使人主怒不得行,威不能慴,至濵於死而不懼,孶孶以人命為重,而不顧一身之死生。舜大聖明,雖當時固無冤枉之獄,然於有罪者,想見臯陶以身體之,時其飢渇,審其寒暑,不使一毫之冤、意外之苦,其脱免無罪,辨析難明,固已出人意外,至其就刑而赴死者,亦矜憐撫恤,傷痛嗟咨,悼其失路而憫其無知,使悔過於無形而修身於將來者,又不可勝數也。顔氏曰:舜之將禪禹也,禹遜以臯陶。夫禹之所遜者,必衆賢之優也。而臯陶之所以優於衆人者何耶?天下固有以德而懐人者矣,未有以刑而能懐人者也,此臯陶之所以優也。
帝念哉!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無垢曰:夫操則存,舍則亡,此人之心也;操之則為德,舍之則為欲矣。念兹者,操之也;在兹者,操其存也。念念既久,德機愈熟,德本愈深,雖舍之亦不亡也。釋兹者舍之也,在兹者不亡也,種德至於舍之而不亡則德遠,而大夫既遠而大,不能自已,雖無意於此德,然發於聲音言語者,亦自然無非德也。故曰“名言兹在兹”;至其未發於聲音語言而動於念慮者,亦無非此德也,故曰“允出兹在兹”。至此則人與德相忘矣。原其本初,特念之一字而已,所以又指舜曰“惟帝念功”,以言念之功如此也。又曰:孔子十五而志於學。志,念也,至於立,至於不惑,至於知天命,至於耳順,皆念兹在兹也;至於從心不踰矩,此釋兹在兹也。豈特孔子,傅説告髙宗曰“允懐於兹念,終始典於學”,念兹在兹也;“日厥德修罔覺”,釋兹在兹也。聖賢相傳,無非此念,其可忽哉。張氏曰:思而不忘謂之念,存而察之謂之在,念兹在兹者,念此人則當察此人而有可念之道也。釋而廢則不念矣,釋兹在兹者,釋此人則亦察此人而有不可忘之理也。念兹而不在兹,則所念者未必有功;釋兹而不在兹,則所釋者未必有罪也。名言茲在茲者,名其人,言其事,所名之人未必果賢也,所言之事未必果是也,故當察此人之賢否、此事之是非,然後可以名言之矣。允出茲在茲者,信出於此道,然此道未必皆可必當,察此道之可否,然後可以允出之矣。禹以為臯陶在所當念,不在所當釋也。名其人則臯陶之賢,在所可名矣;言其事則臯陶之行,在所可言矣。允出於禪位則臯陶在所當禪,不在所當廢矣。故終之曰“惟帝念功”,蓋亦以臯陶之功,非所可忘也。
帝曰:臯陶,惟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期於予治,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時乃功,懋哉。
無垢曰:夫臣庶所以犯刑者,則以其心不正也。不正之念起於微芒,長於芽蘖,儻或縱之蕩如狂瀾不可收拾,至於為冦賊姦宄而不知恥矣。聖人憂之,故設為五刑,小有墨、劓,大有大辟,或刑於朝,或刑於市,又其大有陳之原野者,使見之者驚、聞之者沮,所以折天下不正之念,而使銷殞於無刑之間也,豈好殺人也哉?今舜之臣庶,其心皆正,至無有一毫邪念犯舜之正者,夫臣庶之心正,何與於舜而謂乃舜之正哉?蓋舜,與天下通為一體者也,使天下臣庶有一邪念犯其心之正者,即犯舜之正也。然則臣庶不以邪犯正,是誰之力哉?乃臯陶明五刑之功也。明五刑於此,則臣庶知邪念不收必墮刑獄,皆儆戒檢察而不敢放肆,如此則邪念消殞矣。邪念消殞自然歸於仁義禮智信之中,而識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用矣,以弼五教,夫復何疑。臯陶之明刑果何為哉?期於舜之天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大治也,豈好殺人哉?期天下無一人犯法而後已,使天下無一人犯法,則天下之心皆正可知矣。其心既正,不待教令,不煩鞭扑,措心積慮,自然合於中道矣。史氏曰:任法者不若責之以人,任人者不若勉之以功。以舜為君法不待於任,以臯陶為臣功不待於勉,然必區區為是者,蓋治道之常有不可得而忽也。夫五刑之設,不獨待天下之有罪,亦所以明天下之無罪。自臯陶為士始,至於弼教而終至於無刑,皆豈任法之故耶?始於大臣庶官罔干予正,終於天下之民皆協於中,則非任人有所不能也。舍法而任人,因人而有功,為帝舜者,其可不以是而勉之哉?
臯陶曰:帝德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
無垢曰:設法如江河使民易避,下令如流水使民易從;在下者不苦其煩,處衆者不患其急;罰止一身而不及嗣,賞延於世非止其身。過無大而不宥,使人有自新之路;故無小而不刑,使人有謹獨之心。罪疑惟輕無刻薄之態也,功疑惟重有忠厚之風也。求舜之處心,與其殺不辜以勵威,寧若失不經以取謗,積此數事,深見舜好生之德矣。夫舉一好生之心,則天下無不感動,且如罰弗及嗣,宥過無大,罪疑惟輕,每舉一事則天下皆起寛恕之心矣;賞延於世,功疑惟重,每舉一事則天下皆起樂善之心矣。一事尚然而况事事如此乎!所以好生之德漸漬優渥洽於民心,民心皆為忠恕,皆自樂善,邪念消殞,中正自生,不犯有司,夫何足怪。史氏曰:德不失於中則政無往不中,政不外乎中則民奚為而不中,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不失之過,不失之不及,此德之所以罔愆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4:29

史氏曰:德不失於中則政無往不中,政不外乎中則民奚為而不中,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不失之過,不失之不及,此德之所以罔愆也。簡之所臨,寛之所御,罰之所及,賞之所延,刑宥之小大,功罪之輕重,凡行之於政者,自然無徃而不中矣。是數者,寧可失於不常,不可殺於無辜,忠厚之所寓,權義之所立,故也好生之德洽民,如此民奚為而不中哉?東坡曰:《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謹罰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寛。四嶽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圮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聴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嶽之用鯀也?然而聖人之意蓋亦可見矣。又曰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而過乎義則流而遂入於忍人。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禄,是賞之道行於爵禄之所加,不行於爵禄之所不加;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禄不足以滿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余氏曰:聖人勸善所欲也,懲惡不得已也,以所欲之心行不得已之政,知其所以然也。又其君臣相戒飭之辭曰“汝作士,明於五刑,以弼五教,刑期於無刑”,而申之欽恤之言,其不得已者亦所以弼教,終必期於無刑而已矣。其功罪疑者,又非率然以意輕重之也。蓋其君臣雖聖且賢,不敢以神明自德,猶懐天下之疑,故凡賞一功,刑一罪,公卿可,士大夫可,庶人可,然後寘於爵位,麗於刑辟。衆之所疑者,乃付輕重之議。蓋舜臯陶善與天下之人同其好惡然耳。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無垢曰:夫舜之欲,何欲哉?其所欲者,臣庶不干予正,民協於中爾。今臯陶明刑弼教,折邪心於無形,起中正而有象。五刑既明,墨、劓、剕、宫、大辟,閱實其罪,使見者神驚,聞者色沮,四方震動,不敢萌不正之心,常若臯陶之明,照燭於闇室屋漏無人之處,而莫敢肆其邪焉。惟乃之休,豈曰虚語。張氏曰:無為而治者,舜之所欲也,然非臯陶明於五刑以弼五教,則安從其所欲者乎?雖然,莫非教也。有可欲之欲,有不可欲之欲,從欲以治則可欲之欲也,咈百姓以從己之欲則非可欲也。此聖人所以不欲也。聖人之治也,神而已,鼓之舞之莫見其為之之跡,天下之民莫不披靡而從焉,此之謂風動,自非臯陶用刑之效,安能至於是哉?故曰惟乃之休休者,以其有美道可以為人所依故也。

卷六
《大禹謨》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無垢曰:夫天下之大,四方萬里之遠,事之不一,物之不齊,宜不可以一言斷之矣。然而使聖人見天下、見四方、萬里若大若遠,見事見物不一不齊,竊意聖人之心,亦已不給矣。惟聖人知天下四方萬里若事若物之本,執而綏之,所以天下四方萬里事物之情,無不灼然布於几席之上,而發號施令靡然,自當於天下四方萬里事物之心使無冤苦失職之嘆者,則以得其本也。夫所謂天下四方萬里事物之本,何物也?曰中而已矣。蓋天下此心也,四方萬里此心也,若事若物此心也,此心即中也。中之難識也久矣,吾將即人心以求中乎?人心人欲也,人欲無過而不危,何足以求中?又將即道心以求中乎?道心天理也,天理至微而難見,何事而求中?曰天理雖微而難見,惟精一者得之。精一者何也?曰精則心専入而不已,一則心専致而不二。如此用心則戒謹不睹,恐懼不聞,久而不變,天理自明,中其見矣。既得此中,則天下在此也,四方萬里在此也,若事若物在此也。信而執之以應天下四方萬里事物之變,蓋綽綽有餘裕矣。又曰:君執此中也,故可愛而不可遠;民具此中也,故可畏而不可忽。是君與民皆有此中者也,民非君之中其何以依倚?故曰:衆非元后何戴?君非民之中其誰與保守?故曰:后非衆罔與守邦。是中之所在,無適而不宜也。賈氏曰:夫辯人心道心之異者,正心之義也。必精必一以勝人而入道者,存誠之義也。去人之危,入道之微,則心不外馳,而中已確然矣,其德罔愆而廣運豈不宜哉?雖然,是中也,堯既咨舜,舜亦以命禹,夏、商、周又以建極,孔子又常常諷道之,孟子亦願學孔子其相傳之妙,固已明矣。此韓愈氏所以得而言之,且謂至軻而止也。然則五世之所以盛,豈徒然哉?噫五世已往,傳而在上,故其道行。五世以來,傳而在下,故其言立道之不明,日已久矣。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
無垢曰:舜使禹為百揆,禹讓於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不聞其復讓也,及其禪位,禹稱皋陶而不敢當,舜亦稱皋陶而歸其美,又備述禹之功德盛大,天之歴數已在其躬,不可避之意,又傳以為天下之心法,事已備矣,不可已也。禹方欲枚卜功臣,惟吉之從,何其辭避之深與百揆時不同也?曰:天下,克艱之物也。愚者借此以為樂,卒至於亡其軀,墮其祖廟,曾不若閭巷匹夫刻苦而自保也。智者見天下之富不如貧之安,見天子之貴不如賤之樂,蓋貧賤者責輕而憂寡,富貴極者責重而憂深。况以中人之資而使在人上,意氣得行,逸樂自恣,其能免者幾希。舜二十以孝聞,三十而歴試諸難,六十而即位,在位十有三載而求禪位,是生九十五年矣,統攝位禪位六十餘載矣。其於一身之理天下之事,亦已熟矣,而益方進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之戒,禹方進念兹在兹釋兹在兹之戒,是為天子者不可頃刻而不戒也。其艱難如此,非至愚人,其誰願以天下為樂乎?張氏曰:舜以天下讓禹,禹以謂在舜之朝臣之有功於國者,固非一人也,當人人而卜之,卜吉則從而授之以天下。故曰惟吉之從。
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玄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
無垢曰:夫官占之法,先斷於人心,非盡取於謀卜筮也。惟先蔽志,是先斷之以心也。心既已定,然後質之於鬼神,蓋幽明一也,使吾先所見極盡天下至正之理,則龜筮其有不從之者乎?儻志之所見或暗於一偏,則龜筮亦不得而私也。是龜筮者,所以證吾之明暗也。舜以人事觀之,其子不肖而吾年又耄期,倦於勤矣,大禹乃有盛德元功如此,天下非禹其誰乎?是朕志先定也。在廷之臣,亦自謂禹之德大,舉天下無足以及之也,天下非禹其誰乎?此詢謀之間,所以皆無異論而僉同也。鬼神,即天下之正理也,舜之心如此,鬼神舍此而何依乎?龜筮協從,自然之理也。由是觀之,人不能舍龜筮以自是,而龜筮亦不能舍人而自私也。龜筮在動植中,無情而至公者也。先聖取此以决疑,非窮知事物之理者,其能留此法以正後世妄作之君乎?然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舜無疑矣,而猶卜焉者,不敢自以為盡天下之理,卜已協從則亦已矣,豈有重卜習吉之理乎?再三瀆,瀆則不告,天理之自然者也。
正月朔旦,受命於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無垢曰:文祖者,堯之祖;神宗者,舜之宗。《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是神宗者乃堯廟也。繼世者不忘於始祖,受終於文祖者,堯繼世也,禪位者受命於所禪之君,故受命必於神宗,舜受堯命,故也此理自可推矣。率百官若帝之初,則察璣衡類帝禋宗與夫巡守之事,一皆循舜故事而不敢忽也。張氏曰:堯禪舜而堯受終於文祖,堯言受終則舜之受命可知矣。舜之禪禹而禹受命於神宗,禹言受命則舜之受終可知矣。文祖祖之遠者也,神宗宗之近者也,於前舉遠以見其近,於後舉近以知其遠,皆作《書》者之法也。率百官若帝之初者,如舜始事之時也。舜之即位,在璣衡以齊七政,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五瑞則輯之四嶽,羣牧則覲之,此帝之初也。禹之受命如之而已,故曰若帝之初。
帝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徵。禹乃會群后,誓於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蠢茲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勳。
無垢曰:禹方知有苗之過而不知朝廷之過,且舉其過而誓於師,有奉舜之辭罰苗之罪其克有勲之説,是將芟夷藴崇之矣。五十餘年向化一旦弗率,遽為此舉豈不太嚴乎?且其舉有苗之罪曰“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其信然乎?曰:信然,則徵之宜矣。曰:禹雖有盛德大功,人臣也。人臣而攝君位,儻非君子其能無疑乎?有苗之國,資禀小人,見舜之攝則作亂,至竄至分北然後已,今又見禹之攝位,則又不率矣,其不率也以昏迷而不知聖賢之舉也。不恭侮慢以禹之故,自賢反道敗德以禹之故。其中必有君子諫其不然者,故遂使之在野;必有小人同心以濟其惡者,故用之以在位。民不以為然,故棄而不保;天不以為然,故降之咎。其失皆以禹故。其心不明,其氣不平,故為昏迷而不恭,為侮慢,為自賢,為反道,為敗德,至小人與之,君子皆棄之。
三旬,苗民逆命。益贊於禹曰: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於歷山,往於田,日號泣於旻天,於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叟,夔夔齋栗,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茲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德,舞幹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
無垢曰:贊,助也。夫德可以動天,是無遠弗至也。今三苗雖在王畿之外,未為遠也,德且可以動天地,况近如有苗,豈不可至乎?然而所以弗率而逆命者,豈德有所未至乎?夫五十年向化,一有弗率,遽往徵之,是疑於滿矣。退而修德,謙也,謙必受益;遽而往徵,滿也,滿必招損,此天之道也。然則苗之弗率而逆命,此乃天道警戒舜、禹也夫。頑如瞽瞍,舜號泣於旻天,於父母,以哀感之也,負罪而不敢辯,引慝而不敢辭,祗載以見而不敢踈,夔夔齊慄而不敢慢,此以敬感之也。感於此必應於彼,瞽亦信順之,舜哀敬之力積久而形見也。至誠尚可以感幽明之鬼神,况顯明如有苗者,其有不感乎?然則弗率而逆命,是舜、禹之滿形見於有苗者,誠諸中必形諸外,豈可忽哉?張氏曰:贊者,利導之而已。蔡仲之命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泂酌序曰“皇天親有德,則德之可以動天可知矣”。夫以天之髙遠,德猶可動,其有遠人而不届者乎?滿招損言天道之虧盈也,謙受益言天道之益謙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此滿招損謙受益所以謂之,時乃天道。又曰《易》曰“《咸》,感也,速也”,蓋因時乗理而感物之速者,莫如《咸》,故至諴可以感神。夫神之為物,在色非色,在聲非聲,視之不見,聴之不聞,自非至誠,曷足以感之者哉?天,則有形者也,故曰動神則有情者也,故曰感,《詩序》言動天地感鬼神與此同意。夫天之髙也,有德者足以動之;神之幽也,至諴者足以感之;瞽瞍之至頑,舜之大孝足以使之允若。矧兹有苗,其有不化之者哉?又曰: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帝乃誕敷文德,將以柔遠人也。舜之文德,其修之也固有素矣,至此乃曰“誕敷”者,蓋亦聖人躬自厚之道也。夫干戚之舞,羽旄之容,所以為樂,舞干則干戚之舞,武舞者所執也;舞羽則羽旄之容,文舞者所執也。蓋武以象扞蔽之功,故其執以干,干主扞蔽故也;文以昭翼蔽之德,故其執以羽,羽主翼蔽故也。舞以干所以示武之可威,舞以羽所以示文之可懐,非武非文無以示德,則舞干羽於兩階者,示之德故也。此所以七旬有苗格,則其慕德可知矣。

卷七
益稷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
無垢曰:舜使禹亦昌言,禹見舜好善不已之心,嘆曰美哉!此好善之心,然臯陶昌言至此極矣,予復何言哉?予思日孜孜行其平生所學所得者在克艱之言爾。余讀至此,乃知聖賢之心如此,其一也。又曰,禹之功即舜之功,舜不於禹之外别自求功,臯陶之謨即舜之謨,舜不於臯陶之外别自陳謨;至於禹之心,即臯陶之心,所以不見,謨在臯陶而若在己也;臯陶之心即禹之心,所以不見,功在大禹而若在已也。包氏曰:君臣都俞相敕戒,胥《賡歌》其功遠,其言粹,故録而為《謨》,《大禹謨》、《臯陶謨》是也。《益稷》則不能言謨,然稷為后稷,益作虞,奏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其功鉅者也。德焉而謨,功焉而否,不亦昭昭然乎!
禹曰:都!帝,愼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無垢曰:夫居天子之位,豈易事哉!天命難諶,斯民難保,治中有亂,安中有危,可不謹哉!謹之之道如何?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此謹之之道也。止謂心所安處,不愧屋漏,不欺暗室,戒謹不睹,恐懼不聞,心則安矣,雖居無人之處,常若十手所指,十目所視,其敢忽乎?然而禍有起於微眇,變有生於倉猝,古人所以詠履霜之不早戒,言蔓草之難圖,則於安其止之中,又當觀幾微於將然也。審證参詳,果安而無危,果吉而無凶,果治而無亂,則循其禮而行之,因其勢而成之,此所以又言惟康也。然而自以為是,未必天下皆以為是;自以為正,未必天下皆以為正。私意妄見,其害人多矣,此所以有望於正救之臣,而欲其弼直也。惟正救之臣直,則天子曰然,弼臣曰不然,吾將審其言而從其所謂不然者;天子曰可弼,臣曰不可,吾將審其言而從其所謂不可者。如此,則以心而無愧,以變而無忽,以事則無謬。以天下之聞見盡白於上,則無不快於心者,故一動則合人心而大應,以待吾志矣。人心既同,則顯然上合天心而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矣。張氏曰:在位者,人君所與共治之人也。與君子則治,與小人則亂,一或不謹其所與,則敗亂隨至,此禹之戒舜所以使之慎乃在位,欲其無輕於得人故也。又曰,夫為人君者止於仁,為人臣者止於忠,為人父者止於慈,為人子者止於孝,禹之戒舜使之安汝止,蓋以舜之為君,當止於仁故也。仁者静則能止,安其所止則安仁而已。夫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惟止能止,衆止,則為人君者其可不知所止哉?惟幾則使之知其幾,惟康則使之安其身也。幾者動之微,惟幾則其智足以有察。康者安之,至惟康則其動不妄,安汝止,惟幾惟康,則其在我者盡矣。然其在我者未能無失,故其弼直者,欲其所弼己者直也,其弼直,則左右前後皆正人,為之君者可以立於無過之地矣。如是,則一人有事於四方,而四方莫不丕應徯志。丕應者,聴唱而和之之謂也;徯志者,先意而從之之謂也。惟動丕應徯志,則人與之矣,人與之則天與之,天與之則天之所眷命,故繼之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上帝者,昊天上帝也。天者,凡在天之百神也。昭受上帝,則天與之矣。天其申命用休,則在天之百神又從而重命之以休福也。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4:45

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
無垢曰:臣哉鄰哉!以言此事在衆臣與親近之力爾。又曰:鄰哉臣哉!又言此事在親近衆臣之力爾。其言反覆勁急,此乃舜深見此理,當臣鄰交修,不可少怠也。夫有衆臣效職於外,然後論思獻納之官、侍御僕從之人得以盡其忠,此近臣須於衆臣之意也;有近臣盡忠於内,然後衆臣得以安其職,此衆臣須於近臣之意也。又曰:漢元帝、唐文宗皆孜孜求治之君也,然元帝有一蕭望之而不能用,乃信任石顯;文宗有一裴度而不能用,乃依鄭注、李訓。一則殺賢者之失,一則有甘露之禍。言之使人於邑,豈知有舜為君,有禹為臣,乃至如此之盛乎?張氏曰:臣哉者以分言之也,鄰哉者以情言之也。一於分則離,一於情則亵。先王之馭其臣也,其忘分以道,其嚴分以禮,外不至於離,内不至於亵,此臣哉鄰哉,鄰哉臣哉,舜之所以告禹也。臣哉鄰哉者,言臣當鄰我者也;鄰哉臣哉者,乃所以為臣也。唐、虞之世,上下協心,君臣同德,都俞《賡歌》,無或異志者,進此道也。

卷八
《益稷》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聴。
戴氏曰:甚哉!舜、禹君臣,相為戒敕而成無為之治者,何其詳也!仁義以為本而禮樂以成之,所謂臣作朕股肱耳目者以此而已。予欲左右有民汝翼者,仁也;予欲宣力四方汝為者,義也。左右斯民,非仁不能宣力天下,非義莫行。仁義立矣則禮以文之,故於是觀象作會、作服而汝明之也。樂以和之,故於是以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聴之也。又曰:衣裳之制十有二章之辨,先儒紛然言之不齊,尤不可以不辨也。夫衣皆玄也,裳皆纁也,日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章者在衣,而會之宗廟之彝也;藻也,火也,粉也,米也,黼也,黻也,繡之於絺以為裳而已。日月星辰以昭其明,山以昭其仁,龍以昭其變,而華蟲文明之物也。聖人明以治天下而仁以行之,其用雖莫測也,而治教刑政燦然備具,以此臨民,民其安之,以此事神,神其享之,故此六物見於宗彞,又見於衣也。柔順清潔可以薦羞者,藻昭明齊速可以烹飪者,火米以養人,粉以澤物,至於黼則所以為斷也,黻則所以為辨也。聖人藻飾治具、粉澤王猷以養天下,在於斷而能辨,然後足以成治功,故此六物見於裳也。惟天子備十有二章;公自衮冕而下,無日月星辰而有山龍,盖九章也;侯自鷩冕而下,無山龍而有華蟲,盖七章;伯自毳冕而下,無華蟲而有虎蜼,盖五章也;子自希冕而下,無虎蜼而有粉米,盖三章也;男則無冕,裳黼黻而已,其章不足道也。此上下等殺之制,於周為詳。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鄰,庶頑讒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
無垢曰:余讀至此,乃知舜之所以求於羣臣也深矣。夫左右有民,宣力四方,觀古人之象以作服,以聲音察治忽,出納五言,此舜之欲也。然人不自保,欲在於此而輒自違之,或怠意倦勤,或私見害公,或讒説妨正,於此四事一有背違,則又望於臣下之正救也。然人主勢位崇髙,生殺可畏,其有顧望怯懦者,雖曉然知人主背違,本欲納諌,畏其刑威,乃面從其短,退知其不然也,徒為後言以自解而已,可謂不忠之大者也。舜察臣下之情乃至於此,可謂明聖矣。又曰夫臣鄰之間,翼為明聴,不失其職,至於君自背違,則致正救之義,此乃賢人君子也。若夫翼為明聴一皆失職,及見背違又不正救,此乃庶頑讒説也。古人以心不則德義者謂之頑,而傷良者謂之讒。頑讒之人,心背正道,必以舜之欲為未然;口生浮言,必以舜之欲有所沮,豈有翼為明聴正救之心乎!舜之待之亦有道矣,其道如何?侯以明之,使之知耻;而又不改,則撻以記之,使之知悔;而又不改,則書用識哉,使之知懼。其所以困厄之如此者,豈有他哉?
帝曰:迪朕德,時乃功,惟敘。臯陶方祇厥敘,方施象刑,惟明。
張氏曰:由而行之之謂迪,迪朕德者,言天下之人皆由舜德而行之也。舜以謂天下之人皆迪朕德,是汝功惟敘故也。乃功惟敘者,九功之得其敘也。水、火、金、木、土榖惟修,則六府之得其敘也;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則三事之得其敘也。六府得其敘則民有常産,三事得其敘則民有常心,既有常産又有常心,則其迪德也宜矣。又曰:率九功之敘而迪者,在所賞;違九功之敘而不迪者,在所刑。臯陶之方施象刑惟明,乃所以祇九功之敘也。當是之時,惟苗頑不即九功之敘,自非方祇厥敘之人,其能明刑以治之哉?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攷來格,虞賔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
無垢曰:嗚呼!舜廷之臣,幾於同氣而異息,同心而異形,大舜於庶頑讒説責之太嚴,不知自反,而禹乃以修德諄諄反覆辯論幾數百言,舜終不寤,若不然禹之説者,夔乃以典樂之事諫焉。意言庶頑讒説,皆舜有以感召之也,豈可不自反而修德哉?如祖攷來格,虞賔在位,羣后德讓,則堂上之樂,戛擊鳴球、搏拊琴瑟,與夫詠歌,有以召之也;鳥獸蹌蹌,則堂下之樂,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間作,有以召之也。鳯凰來儀,則《簫韶》有以召之也;鳥獸率舞,庶尹允諧,則擊石拊石有以召之也。夫樂一入中和,隨類感召如此,則庶頑讒説之不格,豈可不自反而修德乎?夔之所言,所以成就禹之所陳而開寤舜之心也。禹、夔二公,其心無他,一於是而已矣。夔以樂為言,則又顯然可見者,如祖攷之難格,丹朱之難化,鳥獸之難動,鳳凰之難感,樂一動尚使之來格,使之在位,使之率舞,使之來儀,若執契劵以取責於人,無不如其意者,苟吾德之已至,豈有如庶頑讒説者而不格乎?舜可以無疑矣。胡氏曰:治定制禮,功成作樂,則樂之象成其來久矣。自《咸池》、《雲門》、《大章》之樂作,而舜因之,則《韶》之為樂盡善盡美而無以加之矣。然樂之數不過乎九成,而樂之分不出乎上下而已。盖堂上之樂,所以象宗廟朝廷之治,所謂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者是也;堂下之樂,所以象鳥獸萬物之治,所謂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者是也。《傳》曰歌者在上,貴人聲也,故樂以登歌為貴,則凡以詠者,舉堂上之樂矣。《詩》曰“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故樂以磬聲為依。凡以間者,舉堂下之樂也,所謂間者,乃堂上堂下之樂迭作而已,則羣后德遜,鳥獸蹌蹌,不亦宜乎!又曰:戛擊是作止之名,非玉器也,故以戛擊為柷敔之狀,經典無文,漢初以來學者相傳,皆云柷如漆桶,中有椎柄,動而擊其旁也;敔狀如伏虎,背上有刻,戛之以為聲也。樂之初作,擊柷以作之,樂之将末,戛敔以止之,故云所以作止。又曰:九成必以簫者,凡樂大矣而未備,則奏其器之大者,及其既備,則器之小者無不舉矣。《靈臺》之詩曰“賁鼓惟鏞”,《有瞽》之詩曰“簫管備舉”,與此同意。簫之為樂備矣,小者無不舉,又以其形象鳳之翼,其聲象鳯之鳴,古詩“鳯凰啾啾,其翼若竽,其聲若簫”,簫之形聲,取象鳯凰相匹而來也。又曰:“有鳯有鳯,樂帝之心”,簫者聲之至細,鳯者物之難致,以至細之聲來至難之物,非在樂之聲音,形容樂帝之心而已。鳯凰之為物,鳴中律吕,色備五采,治則見,亂則隠。賈誼曰:“覽德輝而下之”,此於舜之時,以類應也。鳥獸蹌蹌,鳯凰來儀,固有間矣,其或鳯凰而為蹌蹌,則非其應也,揚雄曰:“鳯凰蹌蹌,匪堯之庭”,其知言乎?《簫韶》必以九成者,《韶》出於可欲,文樂也;《武》出於不得已,武樂也。文為陽,武為隂,陽之變止於九,隂之變止於六。凡樂每一變為一成,故《韶》以九成,《武》以六成。又曰: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之前,曰“鳯兮鳯兮,何德之衰”,盖孔子自謂“鳯鳥不至,吾已矣夫”。夫聖人之出處,天運之所在,天下之所以治亂者也。又曰:周公謂召公,曰“收罔勉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盖言在上者勉而不怠,則足以倡其臣;在下者德降於民,則足以成其君。舜所以無為於上,而禹、臯陶所以樂盡其心者,一唱一應,皆得其道也。鳯凰以其匹而來也,實在此時。周公以禹、稷自任,以舜望成王,盖亦有意乎!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
無垢曰:夫人事皆天命也,修人事則是謹天命,非於人事之外别有天命也。以威待庶頑,此人事之不至也,人事不至,則是忽天命;修德以格庶頑,此人事之盡者也,人事之盡,則是勅天命勑者正也。夫人事之修不修,當於時幾而察之。庶頑不格,此當謹天命之時也,以威俟之,則失天命之時矣。庶頑不格,此當謹天命之幾也,以威俟之,則失天命之幾矣。失時則有後悔,失幾則有大禍,幾微之間豈可忽哉?又曰天下之理,一處明則萬理皆明,一處暗則萬理皆暗。舜因禹、夔之説,乃悟萬事皆自己出,故百工熈哉遂斷之以元首起,而不復疑也。又悟元首之起,乃自股肱之臣喜於開導也,其深望於禹、夔,豈有既哉?周氏諶曰:古者君臣相遇,未有如舜、禹、益稷、臯陶之際。方其朝廷論議,開心腹露情素而上下無毫髪之間,揚君之美,稱己之善,而應和唯諾,直言忠告,無所諱忌,不啻若父子兄弟之親雍睦諧和而各進其謀謨,此非特聖賢之遇合,盖至誠有以結之也。是以相與慮世也深而憂民也遠,悉意丁寧,無所不盡焉。
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
無垢曰:臯陶喜舜之開寤,不自知其言之出也,所以將順成就舜勑天命之美意,而又堅固之使不變,遠大之使不息也。至於賡續舜股肱之歌而歌之,至於載而不已者,此又臯陶責舜之自反而修己也。其歌之意,以謂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實由乎元首明哉而已,是良與康,乃人君明德之效騐也。又以謂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實由乎元首叢脞而已,是惰與墮乃人君叢脞效騐也。然則庶頑不格,是誰之過歟?而區區欲以射侯、撻罸、書識、威刑以懼之,亦幾於苛碎矣,不若退而修德,知夫惰與墮皆吾叢脞所致,良與康皆吾明德所致,則修德其敢已乎!大禹之意,夔之意,臯陶之意,無非使舜之自反,舜祇敬三人之意,而拜曰:“然!自兹以往,其敢不欽乎!”

渝/梁平姚奎 发表于 2014-6-27 02: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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