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F- v+ f: e0 b! `4 }6 d; y据美国公布的统计资料中记载,有两个数据我记得最深。一个是,风景如画的旧金山市也是最适合人们居住的最佳环境,另一个是,旧金山这座城市所居住的华人一度高达200万人,接近旧金山地区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强。一个只会讲华语而不会丝毫的英语的大陆华人,他可以在旧金山的唐人街生活一辈子而不会感到任何的不方便。 6 Y9 \$ b0 [5 J; ` / ]# V9 V; ?. [" t& Q" C/ z$ N 4 J' b: r( w/ S1 @在旧金山的渔夫码头区的仓储区一带,距唐人街不远,有一家华人开办的小公司,名字叫“姚氏父子商务公司”。这是那种依附于海外华人家族产业而开办的小规模的家庭公司,专门做同中国大陆的纺织品生意,服装、鞋帽、手套、袜子、桌布、窗帘、直至餐巾、手绢等你能想到的一切纯棉、化纤的纺织制品。 ! ~ W; K' z$ `# y% ~0 `. T1 X X 3 f# y! P; @ q 4 p3 X4 S2 W5 V0 `' A" E# p4 r姚氏父子公司是那种凭定单在中国大陆订货进口的中间公司,没有自己的零售商业点,只有自己的办公地点和仓储区,办公地点是一座老式的灰色四层小楼,每一层只有十三四个房间。在小楼的后面,是一排旧车间改成的仓储区,用来存放到港的纺织品集装箱货柜。业务繁忙的时候,姚氏父子公司的正式、临时的雇员高达到一百二三十人;生意冷清、接不到那么多定单的时候,雇员可以骤然锐减到二十多人,只占它鼎盛时期的雇员零头。当年,许多在斯坦福、伯克利、阿姆斯壮这些在旧金山附近的大学求学的大陆穷学生们,可能都曾有过在姚氏父子公司里打工的经历。 + D R$ e$ h6 i; R( f) S; [ F5 A, c3 m; N
9 L) u2 \$ J- g姚氏父子公司为初来美国大陆的大陆学生(一般都是有可靠介绍人的),提供简单的住宿和膳食条件,以打工抵偿食宿费用,并赚取一定的学费钱,直到你有能力在大学里站住脚为止。只要你不失去信用,只要姚氏父子公司还存在一天,姚氏公司会为你提供一切社会帮助和经济帮助,这已经是多年来形成的惯例了。当然,姚氏父子绝不是盲目的“善人”和“冤大头”,有失就有得,姚氏公司从打工者们身上赚取的剩余价值,足够它继续的维持下去,否则,它早就关门大吉了。: T7 l! ?1 {1 e3 a,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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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 v8 G. ]# i3 B4 |4 s7 K' Q姚氏父子来自于中国大陆的上海,老姚名叫姚成滨,我认识他的那一年七十五岁,白发苍苍,衣衫笔挺,纺织机械工程师出身,是姚氏父子公司的主要决策人。小姚名叫姚克用,大学读的是经济系(我没有详细打听是什么专业),四十岁左右,但在公司的商贸业务中只起到助手甚至雇员的作用,对经营纺织品业兴趣不大,而对在中国大陆国内的投资建厂到有着浓厚的情趣,一年里的一多半的时间长住在中国国内,在旧金山的公司总部里反而很难见到。所以老姚常说,等到有一天,他再也干不动了,这家姚氏父子公司也就该关张了。5 R/ T7 T% k! Y0 c" S: [, e6 H,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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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F0 h0 r' I+ S3 i姚氏公司的雇员中间华人占到一半,以白领业务工作为主,另一半是各种的“老粗洋人”,白人、黑人和拉美人,大都从事保安、守夜、司机、装卸等蓝领的工作。老姚先生身为资本家,却没有一点架子,像模范共产党员领导干部一样,每日早来晚走,尽职尽责,同每个工人、职员打成一片,堪称“三个代表”的优秀典范。 # L- W) ]) r$ H+ b! X3 m2 v# x / S! `% o3 o7 I, w8 t3 i7 Y/ a. P8 \
每逢华人的和洋人的传统年节,老姚先生以亲情为重,除必放假不算,年底还在唐人街上的“大上海”酒楼聚餐庆祝,按照中国的习俗为每一个人封上红包利市,求个喜庆,就连在公司里打工的穷学生们也一视同仁,这要是在国内,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天壤之别每每让人感到了心寒和歧视。: j3 d/ r# Y$ ] f) a! @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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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这样,每逢中秋、春节这样大型的传统节日,老姚先生还将远离故乡的几个穷学生们,接到他的家里来欢度佳节。姚先生的家住在旧金山远郊的马林县,一片葡萄园和大森林的接壤之处,一座宽敞但朴素的乡居庄园,只有一位四五十岁的墨西哥的厨师张罗里里外外的一切杂务,使喜欢、也习惯于一向热热闹闹的中国人感到整个房屋和院落寂静得反常、可怕。我们知道小姚先生喜欢常住在中国国内,只有年节才回来陪伴在老父亲的身边,但妻子和儿女却习惯于住在大陆国内,很少回来,他们也屡屡邀请老姚先生回到大陆国内去过节日,但老姚先生宁可同陌生的穷学生们呆在一起,品尝充满辛辣气味的墨西哥餐,也不愿回到大陆国内去享受正统的中国餐。 3 L/ H, {3 K) Z$ F8 W5 } - b! s3 l3 m. b }+ e4 Y0 v 8 f1 \ Z g5 n9 R( U9 K慢慢熟悉了,我常常看到老姚先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宽大的书房里,默默地望着窗外满园的绿色植物,呆呆地思考。他如此能够习惯于寂寞,忍受孤独和寂静,在很长的时间里一动不动,像石雕木刻的塑像一样,这也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心:他的前半生在中国大陆是怎样度过的?他又是怎样来到的美国?) v: p: K0 _) S* m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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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老姚先生对我敞开了他的心扉。 4 i1 s2 Q: o/ C# W* z: Q5 ? ^3 o5 d5 X4 I详情请看:http://bbs.cnhan.com/dispbbs.asp?boardid=136&id=192383作者: 滇人姚 时间: 2008-4-24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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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成滨,上海人,祖籍宁波,一个大家族中的普通知识分子,一米七零的身高,在北方人这里属于中等的身材,在上海,在解放初期,属于中等偏高的个子,方面、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舞姿也很好,因为胸无城府,常常不由自主就带出了口风,在上海是著名的百乐门舞厅的常客,虽喜欢玩,但是不“花”,本质上是个喜欢接受“洋派”事物的规矩知识分子。仅此而已。 6 c9 s" k- v2 X' j) \! s7 Z V7 t* f3 R2 p
. m0 B, J2 W- N( e( [! {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的政府在北京刚刚成立,姚成滨从上海的同济大学毕业,学的是纺织机械专业,被分配来到首都北京,加入到刚刚成立不久的纺织设计院,那时,正是新中国建国的初期,百废待兴,赶上了用人之际,他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是来华的苏联专家重点培养的技术骨干,也是整个设计院里颇有名气的业务尖子,后来,他结婚了,妻子是无锡才女,天赋极高,也聪明漂亮,在设计院里同一幢大楼的另一个设计室工作,他们在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由祖父起名为姚克用,展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的,原本是一个美好、幸福、光辉的前景。然而,这一切在1957年那一年突然结束了。 # Z9 a5 ~; U' M& [1 ?+ U+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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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的夏天,天气格外的热,北京城里的反右高潮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炽热地步。那几天,父亲姚成滨唯一的儿子姚克用即将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就在姚成滨为兴奋的儿子准备上学用的新书包,新文具盒的时候,没有一点先兆,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就被所在单位纺织设计院的领导打成右派,之后,又被组织动员起来的革命群众进一步揭发检举,在突然“发现”了他有那么多的反党言论和反革命罪行之后,当即被组织安排接受群众大会小会的批判斗争。下一步,被领导公开张榜宣布定为最反动的极右分子,一点也没有迟疑,马上又宣布将极右分子姚成滨开除公职,准备同其他极右分子一起移交给专政机关去关押,集体送去劳动改造。8 T9 Z) ^7 }6 i- y5 i6 a5 L. A
d0 R; e8 b! f2 s那一年的初秋,因为坚持不肯同姚成滨离婚划清界线,被押送上批判斗争姚成滨的大会一同批斗,出身于苏南无锡大家闺秀的妻子不堪受辱,实在无法忍受革命群众的这些没完没了的揭发批判和无限上纲,乘人不备,在一个傍晚躲开了看守人员的视线,自己悄悄的去了离家很远的陶然亭公园,在公园中心的小岛上,才女石评梅墓址旁边的一棵柳树上,姚成滨年轻的妻子用一根绳索彻底了结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那一年,妻子还不满二十八岁。 0 o" t4 ^! i0 ~ u( ~% w;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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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公园里清扫的人们才发现了尸体,又过了几天,在反复研究了之后,这个不幸的消息才被准许通知到心急如焚的姚成滨的耳朵里。当时,纺织设计院的革命职工们都在谣传姚成滨失踪的妻子是美国特务,已经悄悄返回了美国,正在向美国主子泄漏中国反右斗争的秘密情报。! e3 F2 R' v; S. v+ J7 h8 K3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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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成滨听到妻子自杀的这个悲痛消息后,肝胆欲裂,痛不欲生,他一时间也几乎也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全部勇气,可是想到了年幼的孩子,他无论再多苦、再多难也要挣扎着活下去。2 }8 g( { s$ o8 u, u5 E
" a. p8 ^! k+ v那一年秋天,因母亲的不幸去世而脑子受到强烈伤害的孩子姚克用终于没有能上成小学,远在上海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刚刚退休了两三年,正打算在上海安享晚年,品尝温馨家庭的天伦之乐,冷不防接到儿子与儿媳的噩耗后,两位老人们不远千里赶到北京,前脚老泪纵横地送走去西北劳改的儿子姚成滨,后脚捧着儿媳的骨灰盒,把失去母亲的孙子姚克用接到了上海,从此同他们老两口住在一起,相依为命孤苦地生活。 6 [. ]* V" _9 g- ~7 y8 u
4 l o+ ]% f8 {0 Q在那个革命革的人都要疯狂的反常年代,为了不给在上海年老的双亲和年幼的儿子增添新的厄运,姚成滨在监狱关押和在农场里劳改的漫长期间,始终没有能与家里通信联系,当他九死一生,成为劳改农场被刑满释放的留用人员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给上海的家里去了第一封信,这时已经是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后期,距他被强行押去监狱关押劳改,已经过去了整整的16年。 + |. b' b" g3 r* w. D/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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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在上海大沽路的家里发生了变化,原来在解放前老父亲买的几间私房早已经在文化革命的初期被街道的革命造反派全部没收,老母亲也早已经在那个非常的时期得病去世了,24岁的儿子在六年前到安徽的山区农村插队落户,因为不堪忍受饥饿和劳累,曾经偷偷的与其他的知青搭伴跑回到上海,看望体弱多病的老祖父,结果,被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当地公社知青办定为知识青年中不安心改造的坏分子,杀一惩百,被多次批斗。姚成滨在上海的家里只剩下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拖着病重的身子,独自住在长宁区华阳路一间只有八平米的斗室里苟延残喘,挣扎度日。 O# h% W3 k% S6 \1 V% C1 m.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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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这一切情况后,姚成滨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已经再没有眼泪可流,这劳改的16年的时间里,他亲眼见到了太多的朋友、同伴们的不幸去世,见到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r3 ^* i) U E! j$ ]; E/ s7 j
姚家的祖籍是浙江宁波的大家望族,在上海、杭州和江苏的许多城市都有他们的本家和分支,在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无论是在远处的南美,欧洲,还是在近处的香港,南亚地区,到处都有姚家在外面投资谋生的不少亲属故旧。在六十年代初那些饥饿的年代,姚成滨的父母与孩子住在解放以前就购买的大小四间木制的楼房里,依靠着海外连续不断的食品接济,在上海的姚家祖孙三人的小日子还算能够过得下去,甚至比身边许多的上海平民过的还要好,但是因福得祸,招致了邻居们的眼红,这也成为了他们祖孙日后的索命符。 % ]0 |( w5 u- a/ ~% Y. 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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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姚家父子脑海的记忆里,如果说1957年还只是一个严酷愚昧的不讲道理的年代,那么1966年就是一个十足的野蛮残暴血腥的年代,在那一年秋天,当着姚克用的面,年迈的祖父被上门来自称是革命造反派的暴徒拷打虐待,祖母又惊又怕,积劳成疾,没有挺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就死去了。就在第二年年初那个春天,16岁的姚克用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作为小反革命,在汇文中学大礼堂的舞台上接受全校革命师生的批斗。以后这就似乎成为了一个惯例,成为每逢运动高潮他就必然要被全班、全年级、乃至全校的革命师生批判的一个反革命常规,一个固定的斗争靶子。 & q" o8 C' O9 D; q. w7 _ ( G% W6 J( e+ m在姚克用被迫上山下乡插队以后,换了一个环境,可是他并没有摆脱厄运,那些特别革命的造反派知识青年还跟在他的身边,他们还要在广阔天地里通过不断批判姚克用来发泄自己的怨气,证明自己的革命行为,于是,姚克用不幸又成为那类特别想踩着别人当官的革命知青的立功对象,不断地被揭发批判,他的“罪行”也在不断地随时间的变迁而积累发展,这种被时刻作为活靶子的情形,一直到他彻底摆脱了那个“广阔天地”,摆脱了那帮极端无耻的革命知青后才宣告结束。 ) E5 t P' M, k ( [' [6 ^. Y$ v姚克用脱离农村知识青年的凄惨处境纯属偶然,1974年,年已82岁的祖父在上海去世,当时中国的政坛已略有松动,姚家在美国和南洋的亲属都纷纷赶回来送葬,可是近在安徽农村插队的姚克用,已经穷的连回上海的车票钱也拿不出来,只好用全国贫穷知识青年都用的方法,一段段扒车回到上海。等姚克用回到上海,祖父的遗体早已经被亲友们火化,想到祖父十八年来代替父母,把他一碗饭,一碗水的一天天喂大,抚养成人,想到十八年来最疼他爱他的人离他远去,再也不能复活,姚克用趴在祖父的骨灰盒上哇哇大哭,哭的几次昏了过去,一醒来还是接着哭,谁劝也不行。 & h* z% S2 e- E.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