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陳士元）《江漢叢談》

闽南姚斌

（明·陳士元）《江漢叢談》

卷一

舜陵

仁卿問舜陵，答曰：《永州志》云帝舜陵在九疑山，一名永陵。《禮記·檀弓》云舜葬蒼梧之野。司馬子長（遷）《史記》云舜南巡，崩於蒼梧之野，歸葬零陵之九疑。又載於《家語》、《皇覽》、《竹書》、《世紀》，而樂子正（史）《太平寰宇記》、張叔範（埏）《零陵志》、楊廷秀（萬里）《揮麈錄》（王仲言明清亦有《揮麈錄》，無舜陵事）、吳格甫（致堯）《九疑攷古》並述之。楚靈王作臺象焉（《國語》吳王夫差將伐齊，申胥諫曰：昔楚靈王築臺於章華之上，闕為石郭，陂漢，以象帝舜。注云：舜葬九疑山，其水旋丘下，故壅漢水，使旋石郭，以象之也）。秦皇、漢武皆嘗望祀。宋置守陵五戸，國朝布在《祀典》，仍建廟簫韶峯下。余謂舜葬九疑非實。孟子言舜卒於鳴條，今安邑有舜墓，又有鳴條陌，是其證也。而鄭康成（玄）乃以鳴條為南夷地，謬矣。舜既禪禹，豈復巡狩於荒服外哉？《書》云陟方乃死，説者以陟方為巡狩。韓退之（愈）云地傾東南南巡非陟也，陟者升也，方乃死者，釋陟為死也。蘇子瞻（軾）亦云陟方猶升遐乃死為章句。後世遂以為經文，故汲書《紀年》帝王之崩皆曰陟。《書》云在位五十載陟者，紀舜之崩也，何謂南巡哉？他傳又云舜伐苗民，崩於蒼梧。夫伐苗者禹也，已竄三危矣，何得勞無為之舜於耄期之時邪？歐陽永叔（脩）詩云“虞舜老倦勤，薦禹為天子；豈復有南巡，迢迢渡湘水”是也。都玄敬（穆）《聽雨記談》云：史言舜南巡，崩於蒼梧之野，今舜塜乃在零陵之九疑，九疑去南嶽千有餘里，蒼梧在廣西域内，去九疑又數百里，《書》云舜南巡守至於南嶽，豈又幸九疑，遂崩而葬其地乎？孟子言舜卒於鳴條，鳴條在東方夷服，今又不聞有舜陵。孟子去古未逺，而傳聞猶未免若此，况後世乎？是玄敬亦有疑於九疑舜陵也。羅長源云象封有鼻，故墓在始興。有鼻者，有庳也，即今道州，而九疑之墓或象塜耳，不然商均窆也。《大荒南經》云赤永之東，蒼梧之野，舜子商均之所葬也。而元次山（結）《九疑山圖記》亦謂商均窆其陰，豈商均徙此因葬之，而後世遂以為舜陵邪？漢章帝時，零陵文學奚景於泠道舜祠下得笙白玉之琯十二。故《吕氏（不韋）春秋》、戴延君（德）《大戴禮》、伏子賤（勝）《尚書大傳》、許叔重（愼）《説文》、應仲逺（劭）《風俗通》、陳晉之（暘）《樂書》、范蔚宗（曄）《後漢書》，皆言昔西王母獻舜玉琯。注云：西王母，神也。曾伯端（慥）《集仙錄》亦云舜在位，西王母使獻白玉琯以和八風。則白玉之琯為舜之寶器，明矣！胡為乎藏於零陵哉？無乃帝舜諸子分封，巴陵、上虞、衡山、江華等國，各錫寶器，如成周錫封之制，而商均則得白玉之琯，遂傳流零陵邪？又按舜陵，載在《山海經》者，非一説也。《海内南經》蒼梧山帝舜葬其陽，又《大荒南經》帝舜葬於嶽山，又《海内北經》有舜臺，臺即陵也，又《海内·朝鮮記》南方蒼梧之泉，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夫《山海經》，世稱伯益作，而長沙零陵乃秦漢郡名，則知此書多後人附益，而九疑舜陵渺不可信矣。又《寶櫝記》云舜葬於蒼梧，有鳥自丹州而來，吐氣名曰馮霄，能啣土成邱墳，舜墓鳥所營也。《集仙錄》又云舜瞑目端坐，乘空而至南方之國，其中有九疑山焉，歴數既往，歸理兹山。《集仙錄》云王妙想，蒼梧女道士也，住黃庭觀，見空中大仙，謂妙想曰吾乃帝舜耳，昔勞厭萬國，養道此山云云，乃命侍臣以駐景靈九授妙想，妙想仙去，兹山以舜脩道之所，故曰道州營道縣。《眞源賦》云舜因南巡，走馬逐鹿，同飛蒼梧，莫知所去。王仲任（充）《論衡·書虚篇》云舜葬蒼梧，象為之耕。四説尤妄誕，不足辯。

舜妃

仁卿問舜妃墓。答曰：《一統志》云舜二妃墓在黃陵廟西，又云黃陵廟乃漢荆州牧劉景昇（表）建，以祀舜二妃之神。昔舜南巡，崩葬蒼梧，二妃娥皇、女英，堯二女也，尋舜不及，死沅湘間，國朝命有司以六月六日致祭焉。唐髙千里（駢）詩云：帝舜南巡去不還，二妃幽怨水雲間；當時珠淚知多少，直致於今竹尚斑。劉文房（長卿）詩云：蒼梧在何處，斑竹自成林；點點留殘淚，枝枝寄此心。蓋長沙郡縣多斑竹，乃自宇宙生竹以來，本有種類若此，而世傳舜崩，二妃攀竹悲哀，淚滴竹上成斑，故髙、劉詩意及之。然堯女舜妃之説，則始於秦博士妄對耳。《史記·秦本紀》始皇二十六年，巡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問博士：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堯女，舜之妻，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伐湘山樹，赭其山。而羅君章（含）、度博平（尚）並斷以黃陵為堯女舜妃之墓。鄭康成、張茂先（華）、酈善長（道元）皆謂大舜南巡，二妃從征，溺死湘江，神遊洞庭之山，而出入乎瀟湘之浦，遂指《楚辭》湘君、湘夫人以實之，何其不深研也。郭景純（璞）云二女帝者之后，配靈神祗，豈應下降小水而為夫人。王叔師（逸）、韓退之並有辯。沈存中（括）云舜陟方時二妃皆百餘歲，豈得俱存，猶稱二女哉？其説誠是，但未攷黃陵舜妃墓及瀟湘二女之故，惟《路史·發揮》則以黃陵為癸比氏之墓，瀟湘二女乃帝舜女也。癸比氏帝舜第三妃，而二女皆癸比氏所生，一曰宵明，一曰燭光，《汲簡》及《世説》皆載之，《山海經》所謂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也。若《九歌》之湘君、湘夫人，則又洞庭山神，豈謂帝女哉？《帝王世紀》云舜三妃，娥皇無子，女英生商均。今女英墓在商州，蓋舜崩之後，女英隨子均徙於封所，故其卒葬在焉，而癸比氏則亦同二女徙於瀟湘之間，故其卒葬在此耳。《山海經》云舜之二女處於大澤，光照百里。大澤者洞庭也，光照者威靈之所暨也，至今湘神分風送客，威靈暨於百里，與《山海經》之説相合。則湘祠為祀舜二女，而黃陵墓為癸比氏所葬，不有明徵乎？陸士規《黃陵廟》詩云：東風吹草緑離離，路入黃陵古廟西；帝子不知春又去，亂山無主鷓鴣啼。帝子者，蓋謂帝舜女也。而黃長睿（伯思）又謂帝女者天帝之女，翁養源從其説，遂述於《湘江圖志》，斯失之逺矣。

渝/梁平姚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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