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三子(杜光庭)

姚尚明

【原文】
　　唐御史姚生，罢官，居于蒲之左邑。有子一人，外甥二人，各一姓，年皆及壮，而顽驽不肖。姚之子稍长于二生。姚惜其不学，日以诲责，而怠游不悛，遂于条山之阳，结茅以居之，冀绝外事，得专艺学。林壑重深，嚣尘不到。将遣之日，姚诫之曰：“每季一试汝之所能，学有不进，必槚楚及汝，汝其勉焉。”
8 z7 g' d4 S5 @$ ]( H2 ^
　　及到山中，二子曾不开卷，但朴斫涂塈为务。居数月，其长谓二人曰：“试期至矣，汝曹都不省书，吾为汝惧。”
' J- ?- c$ l+ u8 p( }, `
2 g" Y" M; F* b* c/ n% S二子曾不介意，其长读书甚勤。忽一夕子夜，临烛凭几，披书之次，觉所衣之裘，后裾为物所牵，襟领渐下。亦不之异，徐引而袭焉。俄而复尔，如是数四，遂回视之，见一小豚，藉裘而伏，色甚洁白，光润如玉。因以压书界方击之，豚声骇而走。遽呼二子秉烛，索于堂中，牖户甚密，周视无隙，而莫知豚所往。

　　明日，有苍头骑马扣门，搢笏而入，谓三人曰：“夫人问讯。昨夜小儿无知，误入君衣裾，殊以为惭，然君击之过伤，今则平矣，君勿为虑。”
, }/ v7 w+ ^, ]0 z0 j
# |) i, v) }' P8 O! Q
三人俱逊词谢之，相视莫测其故。少顷，向来骑僮复至，兼抱持所伤之儿。并乳褓数人，衣襦皆绮纨，精而非寻常所见，复传夫人语云：“小儿无恙，故以相示。”
* c2 f7 O* }/ D  u' n
( i7 }1 @- m  p7 R. g5 b- E0 A　　逼而观之，自眉至鼻端，如丹缕焉，则界方棱所击之迹也。三子愈恐。使者及乳褓皆甘言慰安之，又云：“少顷夫人自来。”
2 B- A1 e% x3 b
言讫而去。三子悉欲潜去避之，惶惑未决，有苍头及紫衣官监数十奔波而至，前施屏帏，茵席炳焕，香气殊异。旋见一油壁车，青牛丹毂，其疾如风。宝马数百，前后导从。及门下车，则夫人也。三子趋出拜。夫人微笑曰：“不意小儿至此，君昨所伤，亦不至甚，恐为君忧，故来相慰耳。”
" D) T. R' {9 l8 K1 D/ ?
夫人年可三十余，风姿闲整，俯仰如神，亦不知何人也。问三子曰：“有家室未？”
$ f" J" a& |( }
6 J1 }! R5 j; U0 i' s( {三子皆以未对。曰：“吾有三女，殊姿淑德，可以配三君子。”
2 @" R# O" d" V
4 d6 L& q$ H9 |8 O+ q) i6 [% }三子拜谢。夫人因留不去，为三子各创一院。指顾之间，画堂延阁，造次而具。翌日，有辎輟车至焉，宾从粲丽，逾于戚里，车服炫晃，流光照地，香满山谷。三女自车而下，皆年十七八。夫人引三女升堂，又延三子就座。酒肴珍备，果实丰衍，非常世所有，多未之识。三子殊不自意。夫人指三女曰：“各以配君。”
) ^1 Y" [' o; e* C& `
4 F1 t' N% A. g9 E: h$ T
( w2 p8 ^! k; `% w+ |, ?2 z  s三子避席拜谢。复有送女数十，若神仙焉。是夕合卺。夫人谓三子曰：“人之所重者生也，所欲者贵也，但百日不泄于人，令君长生度世，位极人臣。”
, d/ r* U, \; x7 I. h

1 S) S# d5 [1 t6 A) F$ C. a/ H' S2 [三子复拜谢，但以愚昧扦格为忧。夫人曰：“君勿忧，斯易耳。”

# d) \7 E. R' M+ v: ]% ~7 C* D/ _* g* R乃敕地上主者，令召孔宣父。须曳，孔子具冠剑而至。夫人情阶，宣父拜谒甚恭。夫人端立，微劳问之，谓曰：“吾三婿欲学，君其导之。”
$ p; {) _$ W0 Z9 M* E8 D# \

宣父乃命三子，指六籍篇目以示之，莫不了然解悟，大义悉通，咸若素习。既而宣父谢去。夫人又命周尚父，示以《玄女符》、《玉璜秘诀》，三子又得之无遗。复坐与言，则皆文武全才，学究天人之际矣。三子相视，自觉风度夷旷，神用开爽，悉将相之具矣。

1 [! k; b$ r( i3 I' ~/ T　　其后姚使家僮馈粮，至则大骇而走。姚问其故，具对以屋字帷帐之盛，人物艳丽之多。姚惊谓所亲曰：“是必山鬼所魅也！”

促召三子。三子将行，夫人戒之曰：“慎勿泄露，纵加楚挞，亦勿言之。”
5 T4 m, B& @% v
7 Z! Z; l6 T. e$ |) y& _5 r9 A$ |三子至，姚亦讶其神气秀发，占对闲雅，姚曰：“三子骤尔，皆有鬼物凭焉。”

; K7 e. S- j" p* w2 o( q, |) `苦问其故，不言。遂鞭之数十，不胜其痛，具道本末。姚乃幽之别所。姚素馆一硕儒，因召而与语。儒者惊曰：“大异，大异！君何用责三子乎？向使三子不泄其事，则必为公相，贵极人臣。今泄之，其命也夫！”
; h( l5 L6 ~  W2 Q3 S3 \: ~

姚问其故，而云：“吾见织女、婺女、须女星皆无光，是三女星降下人间，将福三子。今泄天机，三子免祸，幸矣。”
' a4 Z- l# m- t( e3 A
其夜，儒者引姚视三星，果无光。姚乃释三子，遣之归山。至则三女邈然如不相识。夫人让之曰：“子不用吾言，既泄天机，当于此诀。”

因以汤饮三子，既饮则昏顽如旧，一无所知。儒谓姚曰：“三女星犹在人间，亦不远此地分。”

$ Q- ?7 R! R3 ~# a密为所亲言其处，或云河东张嘉贞家，其后将相三代矣。
1 f% R- ^; o, V  _
6 e% Y$ H# b) O4 R4 f5 u【译文】
' G, n, }5 j2 P3 E* e
唐朝有位御史姚生，被罢官后住在蒲州东面的一座小城。有个儿子、两个外甥，各姓一个姓。年龄都到了三十岁，却愚笨而才能低下一点出息没有。姚生的儿子比他俩年龄稍大。姚生痛惜他们不学习，天天训诲督备，而他们依旧懒散地闲逛不肯悔改。姚生就在条山南面，盖了几间茅草屋让他们居住，期望与外事隔绝，能专心于学问。幽深的树林和山谷，纷扰的尘世无法打扰。临行之日，姚生告诫他们：“每个季度考一次你们的才能，如果学习没长进，一定用刑具笞打你们，你们努力吧！”


7 s5 ~" V0 V! i# j7 `到了山中，那二人连书本也不打开，只是把砍树皮、用泥涂抹屋顶和墙壁当正事干。住了几个月，哥哥对俩弟弟说：“考试的时间到了，你们都不看书，我都替你们害怕。”
4 x& [7 v6 r1 J4 g( \) b; F" X, E

; O& i  u: x$ _. v. g两人竟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哥哥读书非常勤奋。忽然有天半夜，他伏案灯前读书时，觉得穿的皮衣后襟有物拉扯，襟和领渐渐往下脱落。他也不觉得奇怪，慢慢拉上来又穿上。一会儿，又是这样，如此多次。他就回头看，见一小猪，把他的皮衣当衬垫趴在上面。小猪颜色非常洁白，光滑润泽象玉一般。他就用压书的界方去打它，小猪惊叫而走。他就喊叫两弟弟拿着灯烛，在屋中搜寻。门窗紧闭，仔细察看四周也没有缝隙，却不知小猪到哪儿去了。
' R% _/ c; Z  A: V- }6 h1 B+ Y" P
/ k, Y  b3 c+ ^, N/ y$ A9 S  v3 i# @
8 G( |2 W9 H+ O  |第二天，有个骑马的仆人来敲门，插着笏板进入屋里，对三人说：“夫人询问：昨夜小儿无知，误入您的衣裙，感觉非常惭愧。但您把他打伤了，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不要为此事忧虑。”


三人都用恭顺的言词向他道歉，三人相视谁也不知其中的缘故。一会儿，刚才来的骑马的僮仆又回来了，同时还抱着受伤的小孩，连同奶妈、保姆几个人，穿的短衣都是华丽的丝织品，其精美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又传达夫人的话说：“小儿无恙，所以把他抱来给你们看看。”


* t  l# d- _) M: B靠近观看，那小孩从眉头到鼻端，象红线似的，是界方的棱打的痕迹。三个年轻人更加恐慌，使者及奶妈、保姆都用好听的话安慰。又说：“一会儿夫人亲自来。”


说完就走了。三人都想要逃走回避，惶恐疑惑犹豫之时，有仆人及穿紫色衣服的负责监督的官吏几十人奔波而至，上前放下屏帐，铺上鲜明华丽的褥垫，香气特异。顷刻又看到一辆油壁车，青色的牛拉着朱红色的车，其快如风，宝马几百匹，前有引导，后有跟随，到门口下车。原来是夫人。三个年轻人快步走出叩拜，夫人微笑着说：“没想到小儿到这玩，被您昨天打伤，也不太严重，恐怕为你增加烦恼，所以来慰问。”

3 b0 h) T& r3 [/ |
夫人的年纪有三十多岁，风度姿态安静端庄，低头和抬头都像神仙，也不知是什么人。夫人问三个年轻人人：“有没有媳妇呀？”
8 H. h4 {. P  N* ^' Z
三个年轻人都回答没有。夫人说：“我有三个女儿，姿色很美德性高尚，可以匹配三位君子。”

三个年轻人叩拜道谢。夫人留下没走，为三个年轻人盖了一所院落，弹指之间，画堂长廊，仓促地准备好了。第二天，有屏蔽的车到了，宾客随从都灿烂华丽，超过亲戚邻里，车马服饰闪耀光芒，流动的光照亮大地，香满山谷。三个女郎从车上下来，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夫人领着三个女儿登上殿堂，又请三个年轻人就座。美酒佳肴珍奇之物齐备，果实富裕，都不是人世上所有的，多数都不认识，三位年轻人甚至自己都没想到。夫人指着三个女郎说：“我把她们分别许配给你们。”

( z( ?+ X- d, b5 K
$ J, z5 L7 F% L三位年轻人离席叩拜道谢。又有陪送的女子几十人，都像神仙似的。当晚就结婚了，夫人对三位年轻人说：“人们最重视的是生命，最想得到的是富贵。只要你们百日内不向外人泄露此事，我就会让你们长生不老超脱尘世为仙，官居宰相之职。”


三位年轻人又叩拜道谢，又为愚昧与人家相处有隔阂而担忧。夫人说：“你们不要担忧，这事容易。”
$ m9 X, {' k- s2 Y
0 m) V( }% |* P4 I8 J, }2 l6 Q于是命令主管人间的人，让他召请孔宣父。一会儿，孔子戴着帽子佩着剑来了。夫人真诚地走下台阶，孔子很恭敬地拜访谒见。夫人端然站立，稍微慰问几句，对他说：“我的三个女婿想学习，你指导他们。”
# J0 r, R! P$ H3 S& O( z$ a# M7 n$ i
4 H' k: z/ C# L/ J' d
孔子就命三位年轻人坐好，指点《诗经》、《尚书》、《礼记》、《乐经》、《易经》、《春秋》六经篇目给他们看。他们全都明白地理解领悟了，文章的精要之处也全都理解了，对这些圣人的教化象是从前就学习过似的。不久，孔子告辞离去。夫人又命周尚父，把《玄女符》、《玉璜秘诀》教给他们，三位年轻人又全都学会了。再坐下与他们谈话，都是文武全才了，学习研究天道与人事相互之间的关系。三位年轻人互相看了看，自己也觉得风度平和旷达，这是神明的使我们豁达爽朗，都具备将相的才能了。
: m9 {! l- |9 ^5 Z* f
, e+ q, M0 M; u7 [) L
4 X9 w* |! }: J4 {* p( ?. n其后姚生派家僮给他们送粮，到这里一看，大吃一惊而走。姚生问其故，仆人就把那里房屋帐子的美好、人物艳丽之多的情况，如实相告。姚生惊异地对亲信说：“一定是山鬼迷惑了他们。”


赶快召回三个年轻人。三人临走时，夫人告诫他们说：“千万不要泄露，纵使杖打，也不要说。”
# J, N1 c/ H1 E' m, u
三位年轻人到家后，姚生也惊讶于他们神采焕发，才华出众、对答安适高雅。姚生说：“你们突然这样，都有鬼怪附体。”

' ?6 k7 r$ E. Y5 v: ~% k) O* U5 K苦苦追问其中缘故，三人都不说。就用鞭子抽打几十下，他们忍不住疼痛，就全说了，姚生就把他们关在别的地方。姚生家有一位大学者，就把他召来说了这事。学者惊奇地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您哪能责罚三位年轻人呢？假使三位年轻人不泄露那些事，就一定会成为公卿、宰相一类的显官，而贵极人臣。现在泄露了，这是命中的注定的！”
  H6 A, i, C! H0 C0 N9 B- @
* A$ p" B# I! e% L2 O: |/ t
姚生问他其中的缘故，他说：“我看到织女、婺女、须女三星都无光，是三女星下凡到人间来了，将给三个年轻人带来福份。现在泄露了天机，三位年轻人如能免祸就很幸运了！”

, r5 v: U2 ], x4 ]) P* k
1 O: d7 }" e& v7 d# ]那天夜里，大学者领着姚生观看三星，果然三星无光。姚生就放了三位年轻人，让他们回山里去。到了以后，三个女子茫然就像不认识他们似地。夫人责备他们说：“你们不听我的话，既然泄露了天机，就当在此诀别。”

5 v( g8 P* P/ ?7 B! a  K7 s5 U
1 E* e- b1 I( p+ C' W于是拿汤水给三位年轻人喝。喝完后，他们就象过去一样愚昧而顽固，一无所知。大学者对姚生说：“三个女星还在人间，离此地段不远。”
8 ^* k5 x9 M. n9 m! W, v8 q9 r1 d

他秘密地对亲信说三星所在之处，大约在河东张嘉贞家。后来，张家三代人都做了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