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山之夜

闽南姚斌

九疑山之夜

李长廷

哦，这才是真正的九疑山。

淡淡的月光下，我们相邀走出梦幻般的村落，走进一个混沌的世界里。

日间极明白的峰峦，山径，古枫，石渠，甚而缠绵悱恻的白云，我们看得那么真切，真切得近乎凝固。然而此刻，这一切全是一片模糊，模糊到几乎没有。连夜风轻吻绿叶、流泉摩挲石崖的脆脆的声响，也显得朦胧而遥远。我们曾久久仰慕的舜源峰，以及朝臣般肃立左右的女英、娥皇诸峰，看去不知高达几何，把迷蒙高远的一片夜空，分割成无数碎片。

我们不禁要问：九疑山，你在向我们展示你的历史吗?

记得小时候，在夏夜的星光下，祖母时常摇着蒲扇，讲起娥皇、女英，如何一路恸哭，洒泪成斑。那时我就痴痴地望着远方的天空，陷入深深的思索。偶尔有了一片云彩，我就疑心，那或许就是帝子的飘带。后来我自己能涉足历史，便找了《九疑山志》来看。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我蹒跚走进历史的长廊，翻越九峰十八坳，去寻找舜的足迹。那夹裹着历史烟云的山风，阵阵扑面而来，紫兰与蕙草的芳香，沁人心脾。迤逦走去，一座山峰突兀，又一座山峰突兀，时而簇如春蕊，时而叠若夏云，正所谓“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真个非同寻常!而且隐约之间，又听有人作歌而至：“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这歌，一度把我带进远古的苍梧之野。

一座山就是一部历史。

如今，我们站在舜源峰下，站在“帝舜有虞氏之陵”的墓碑前。

这是九疑山历史最凝重的一页。

夜，无比深沉，深沉如一口潭。时而，有山风吹动古枫树叶的沙沙的响声，一阵，又一阵，像深潭起了一点微波，荡漾开去，从很远，到很近，又从很近，到很远。

站在历史的墙垣下，我们显得何其渺小。

但历史却是伟大无比，是她塑造了九疑山。

站在这里，我浮想联翩，古苍梧之野的九疑山，何其偏远，为什么这样一座偏远的山峦，却刻下舜的名字，而且至今犹光彩夺目?

我望着巍巍舜源峰，默默无语。

舜源峰，你是一座历史的丰碑!

这时一位朋友插话说，何止舜源峰呢，娥皇、女英……不都是一座座历史的丰碑?四千年前的那段历史，在这里石化、凝固。让我们如今来看，依然历历在目。

朋友的话，我深有同感。这些日子，无论是在吊脚楼品茶，或是在弯弯山径上小憩，我总感觉有一个重瞳老人，或前或后，或左或右，隐约与我们相随。他或许就是帝舜?

朋友点点头。九疑山因了帝舜而举世闻名，有幸成为中华民族永远的精神家园。

这就是历史。

有人问过我：“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你信吗?”

我信。我问过数千年来从这里流过的九疑河，问过数千年来在这里飘飞不停的白云。

人能够幻化成石头，幻化成山峦，并因此凝结成故事，这是容易的么?

我们继续着朝前走，在历史的长廊上走。

懵懵懂懂，看淡淡月光下的错落石山，宛如一件件精致的浮雕，闪耀着艺术的光芒。此刻，我们的感觉，好像是在被誉为艺术之宫的紫霞岩中穿行。那光怪陆离的石钟乳，或如竹笋，挺拔向上；或如瀑布，气势非凡；或如帘栊，封闭着万千神秘……夜里的九疑山，不正是这样一座艺术的宫殿吗?

我们迷路了。我们被九疑山神奇的夜陶醉了。

看，灯!朋友忽然指着远处说。

果然有一盏灯，花朵般开放在遥远的山间。是瑶家姑娘，趁夜深人静，编织她美妙的梦?还是年轻后生，不甘寂寞，在夜间作着艰难的攀登?抑或如我等痴人，执了火把，去探寻九疑山夜的奥秘?

正疑惑间，忽听有踏踏的声音响起。

“谁?”我们大声问。

一个老者，肩着鸟铳，带着猎狗，在山径上转悠。

“你们迷路了?”他问。

我们说，是的，迷路了。

他哈哈一笑：原先，舜源峰下有十五棵香杉，每到夜间，香杉顶上，就亮起十五盏天灯。如今香杉没了，可是天灯并没有熄灭。你们上坳子看去。

上了坳子，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一片灯的漩涡。

那是九疑山电站。它给神奇的九疑山之夜，亮起了希望的明灯。

历史在强烈的灯光下，灿烂辉煌。

但是老者却像一股风，飘然而来，飘然而去，不知去了哪里。

一切重归于寂静，寂静得能听见岩缝间游丝般的水流声。循着这声音，我们找到一条石渠，然后沿石渠重回到梦幻般的村落。

神奇的九疑山之夜，你可真是一部深奥的历史啊!

（《潇湘如画》，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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