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舜故里纪行

闽南姚斌

虞舜故里纪行

张崇琛

舜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被当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有关舜的传说及“舜迹”的分布，近年来也不断引起学术界的重视。舜南巡时死葬九嶷，这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自从司马迁“窥九嶷”以来，历代瞻仰舜墓者甚多。但舜又生于何处呢?则说法就颇不一致了。《史记·五帝本纪》云：“舜，冀州之人也。”今山西永济县西面的蒲州镇，古称蒲坂，属冀州，或谓即司马迁所言之舜生地。而早于司马迁的孟子则说：“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孟子·离娄下》)“东夷”与“冀州”显然不是同一地区，故于舜之生地，向来就有从“经”与从“史”之辨。不过，近世史家则多从孟子之说，如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郭沫若《中国史稿》便皆以舜生地为诸冯。

诸冯又是什么地方呢?郭氏、范氏谓即今山东诸城。其实，诸冯故址并不在今诸城市的城区。乾隆《诸城县志·古迹考》云：“县人物以舜为冠，古迹以诸冯为首……东偏城北十五里有村名诸冯。故前明《职方地图》‘诸城’下特注：‘舜生处。’”今诸城市北面确有村名“诸冯”，属万家庄乡。于是，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子里，我由诸城市文化局的同志陪同，踏上了寻访诸冯——古帝虞舜生地的途程。

我们先由诸城市区往北，走不多远，便是潍河，即苏东坡《超然台记》中所说的“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的潍水。潍水自南向北流去，沿河北行约十余里，便来到了坐落在潍河西岸的诸冯村。再往前则是韩信坝——当年韩信蓄潍河之水以淹楚将龙且的地方了。

诸冯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居民约300户。听村里人介绍，这一带有关舜的传说很多，像《孟子》和《史记》所记载的“让畔”、“让居”、“涂廪”、“穿井”等故事，村中都广为流传。他们还说诸城一带的使牛声如“咧咧，咧咧(向左)，啦啦，啦啦(向右)”，也是从大舜时开始留下的。不过，现在的诸冯村址是1974年“8·13”特大洪水之后才迁来的，原先的诸冯村尚在新村东面里许，紧靠在潍河岸上。于是，我们又继续东行，在一片树林前面停下。同行的诸冯村负责人刘宣国先生指着眼前的树林说：“早先的诸冯村就在这里。”我们漫步林中，金色的阳光洒进树林，习习秋风中树叶不时飘摇而下，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静穆。我在尽力追寻大圣人生活过的痕迹，但除了脚下的落叶及端坐在树上的乌鸦外，竟没有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景观。刘先生又领我们穿出树林，径直来到潍河岸边一半岛形的高地上。这里三面环水，只有西面与村址相连，倒颇有点像“帝子降兮北渚”(《九歌·湘夫人》)的“北渚”，只是那美丽的“帝子”(娥皇、女英)已经难觅其芳踪了。刘先生指着脚下约十余亩的土地说：“这就是舜庙的旧址。”随即，同来的刘焕亭老人等便向我们讲述了舜庙的情况：据说，原先的舜庙在村北的犁山(即历山)脚下，明代以后才迁到河边来的。舜庙正殿三间，长约10米，宽约9米，高约7米，坐落在有七层台阶的高地上，略呈正方形，是一处十分辉煌的建筑。舜的塑像位于大殿正中，左右分别是皋陶、契和伯夷、后稷的塑像。明清以来，当地政府不断对舜庙进行过维修。最后一次维修是1937年春天，当时的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还在维修后赠匾一块，上书“允执厥中”四个大字。其教育厅长孙同宣也赠一匾，上书“温恭允塞”。这些，刘焕亭老人等年轻时都曾目睹。老人还告诉我们，庙于1947年被改建为小学，匾额做了小学生的课桌，神像尽被请出。此后，直到1947年诸冯一带暴发洪水，村址被迫西移，不久庙亦被毁。庙内原有石碑一通(记建庙缘起)，先是被置于附近河汊之上当作便桥，后来河汊淤死，碑亦沉于淤泥之中。

从河边返回，我们又来到原诸冯村的村北。放眼望去，只见一片低矮的丘岭横在面前，市文化局的同志告诉我说，那就是舜耕过的“历山”，当地人叫作“犁山”，如今这历山上已长满了新出土的麦苗，夕阳照射下正显出一片葱绿。看来，“舜耕历山”当是实有其事的了。从历山再往西行约十余里，又见一道土岭，询之，知为雷岭。这雷岭坡上有一个村庄，名字就叫雷家岭。听村中人介绍，往昔，从雷岭脚下直至潍河岸边，全是一片沼泽，故这一带又称“雷泽”——如今则已变为良田了。我站在雷岭之上，望着北去的潍水和远处的历山，顿时恍然大悟了：啊!这不正是《史记·五帝本纪》所描绘的“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的地理景象吗?

回到市上，又听博物馆的同志介绍说，诸城一带，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址的分布十分丰富，沿潍河的村落中常有龙山文化时期的黑陶出土。龙山文化已相当于传说中的“五帝”时期，距今约4000余年，也就是舜所生活的时代。传说舜善于制作陶器，而这一带出土的黑陶之多，制造工艺之高超(包括著名的“蛋壳陶”)，当不是偶然的了。这样说来，舜也不像有的史家所认为的那样，仅仅是传说中的人物，他在这一带的存在已有了考古学上的依据。

在市上，我还有幸拜读了清初诸城学者李澄中和张石民的文集。澄中，字渭清，号渔村，为康熙“五十鸿博”之一，曾任翰林院侍读，并主持过云南乡试。其《白云村文集》中有写成于康熙二十四年(1681)的《渔村木芝庵记》一篇，称曰：“渔村者，吾别业也，在潍之阳，雷岭之南，距诸城五里许。……乃系之渔村者何?雷岭东接诸冯，相传为舜生处。”又说：“今诸冯人所称多怪诞，唯耕田声宛转哀怨，异他所。其怨慕之遗乎?……今雷岭下洼潦数百亩，夏秋霪霖成巨浸，或为雷泽未可知。”澄中以其别业在“雷泽”之畔，故遂自号“渔村”，至少在他认为，这一带“其为舜生地无疑”了。至于他所说的诸冯一带“宛转哀怨”的“耕田声”，因现今耕牛已为拖拉机所代替，似难得听到。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张石民在其文集中早已为我们作了记录。石民，讳侗，字同人，号石民，是清初一位十分崇尚气节的遗民，诗、书、画也被认为“冠绝一邑”。其《放鹤村文集》四库中有存目，此次所见，乃为全书。其中的《诸冯辨》一篇写道：

诸城得名，以鲁季孙行父所城诸；所城诸得名，则以诸冯。……旧有舜祠，已汜；碑存，碑沉于水；岸存，岸上土突起七分二厘，犁铲形，岁久风雨不剥蚀。相传舜于田时发耜自兹始，于是耕夫妇往往述其祖父母曾与大舜皇帝让畔于此。不闻《乐乐之歌》乎?歌云：“我乐乐，尔乐乐，尔我同乐乐。”即欲谱诸薰弦，续《南风》后，未暇也。

《乐乐之歌》音节简单，格调古朴，与传为虞舜时期的《南风歌》和《卿云歌》十分相似，极可能是远古流传下来的歌谣。

就在我将要离开诸城的时候，市文化局的同志又告诉我两件事：一是诸冯村已在组织力量寻挖失落的原舜庙之碑，借以发现更多的有关舜生地的资料；二是市上已经决定，要在原诸冯村的村址一带筹建“舜王公园”，并已划出400亩地——我们所见到的那片树林就是未来公园的一部分。

从市区出来，车子缓缓地行驶在宽广的环城公路上。举首远望，一时间，常山又映入了眼帘。常山在诸城南面二十余里，是当年的密州太守(州治诸城)苏轼常去的地方。此刻，我不由得记起了东坡《登常山绝顶广丽亭》中的诗句：

西望穆陵关，东望琅琊台。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飞埃。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莱。

原来这位曾经在超然台上“把酒问青天”的苏髯公，早已向他治下的虞舜故里发出过呼唤了。

“天地洪荒虞帝出，千年人说诸冯村。”车行渐远，我低声吟诵着李澄中《东武吟》中的句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虞舜故里——这古老而又焕发着青春的诸城大地。

（《档案》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