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燧撰《佥书枢密院事董公神道碑》

姚立行

佥书枢密院事董公神道碑 （董文忠碑）  

   姚燧

         公讳文忠，字彦诚真定槀城人。曾大父哲，大父昕。父俊材而略，太祖兵金，由农亩将乡民万众来归，官以龙虎卫上将军、右副元帅、知中山府事。时太尉史忠武公兄河北西路都元帅天倪，开阃（1）真定，其倅（2）武仙杀元帅一家百口，据真定叛。而臣金太尉集兄散卒复之，仙走，壁双门，夜又袭入。太尉唯与故侍卫亲军都指挥李伯祐投城，涉堑奔藁。右副闻乱，已舣（3）舟滹沱，即马入藁，合力再复之，仙走，壁抱犊，旋踰河。太宗以太尉为真定、河间、东平、济南、大名五路万户。右副长千夫，从追义宗归德。薄北陈而陈，金纵兵夜击，我师败绩，右副死事。夫人李氏，九子，公次居八。

           宪宗即位，明年壬子年，二十有二，始入侍世祖潜藩，承旨王文康公鹗，言诗教问公能乎。对曰：“臣少读书，唯知入则竭力以事父母，出则致身事君而已。诗非所学。”癸丑（1253），从征南诏。已未（1259）伐宋，王师临江，与兄忠献公文炳，翰林承旨文用，率勇士乘鸼（舟了）求先济，教（4）遣他将舟师继之。三战三捷，得敌艨艟百艘，遂进围鄂上。正宸极中统之元（5）置符宝局，以公为郎，后官奉训大夫，居益近密。上尝不名，唯第呼董八，亦异数也。而不为容悦（6），随事献纳，中禁事秘，外多不闻。举所可知：如至元二年，安图以右丞相入领中书，建陈十事，言忤天听。公曰：“丞相由勳阀王孙，夙以贤闻，今其始政，人方延伫倾耳（7），而所请若是，后何以为。”乃从旁代对，恳悃（8）详切如身条疏者，始得开可（9）。八年侍讲图克坦，公履欲行贡举，知上于釋崇教抑禅，乘是隙言儒亦有是科，书生类教，道学类禅。上怒，已召先少师文献公、司徒许文正公与一左相廷辨，公自外入，上曰：“汝日诵四书亦道学者。”公曰：“陛下每言，士不治经，究心孔孟之道而为赋诗，何关修身，何益为国。由是海内之士稍知从事实学。臣今所诵皆孔孟言，乌知所谓道学哉。而俗儒守亡国余习，求售已能，欲锢其说，恐非陛下上建皇极下修人纪之赖也。”事为之止。君子以为善于羽翼斯文。

           十一年，以大师南伐，民困供亿（10）。奏蠲（11）常岁他名之征后，燕见降将，问宋所由以亡，皆曰：贾似道当国，薄武人而唯文儒之崇，武人怨之。后大师至，外而疆场，内而京都，莫有斗志，释甲投戈，归命恐后。上问公之言何如。公曰：“似道薄汝，而君则爵以贵汝，禄以富汝，未尝汝薄也。而以有憾而相，移怨而君，不战而坐视亡国，如臣节何？似道薄汝，岂以逆知汝曹不足恃为一旦用乎！”上深善之。诏徙大都猎户郢中，奏止，还贫弱者，驰收官鬻田器之税。听民自以为劝本（12），富俗惠患多盗，敕苟犯者杀无赦，在在系累充牣犴狱（13）。公言：“今杀人于货，与窃一钱直上均死，一断不属憯（14）黩莫甚，恐于陛下致祥之气，好生之德多所干伤。”敕革之。或告汉人殴国人伤，又或告太府属廬某盗断监布（15）。上命杀以惩众，公言：今刑曹于囚罪入死者，已有服辞，犹必详谳是事，未可因人一言，遽置重典。宜付有司簿责阅实，以俟后命。乃遣近臣腯满覈（16）殴伤，公覈监布，告殴得诬，杖遣之。监布盖太府始受，端外皆有羡尺（17），适尚方工官有需，其入借毁成，端断羡以给，非身利而为也。”降旨原之。责侍臣曰：“方朕怒际，卿曹皆结喙，非董八启沃（18）朕心则杀是非辜，必窃窃取议中外矣。”赐金尊曰：“用旌卿直。”储皇亦晓官臣曰：“方压以雷霆而容，止话言暇不失次，卒矫以正，实人臣难能者。”太府属挚（19）而泣，谢曰：“鄙人腰领（20），赖公以全。”公曰：“吾雅非知子，其必拯济诸阽危（21）者，盖与国平刑，非期子见德也。”其返而挚。

           自安图北伐犯法，臣阿哈玛特独，用盗弄威福，众立亲党，惧平章廉希宪复相，必妨其私，表以右丞江陵者踰年。公奏：“希宪昭代名臣，今端揆（22）虚席，不可久使居外，以孤人望。宜早赐环。”从之。十六年十月乙亥，还自万寿宫祝釐所奏曰：“陛下始以燕王为中书令，枢密使，才一至中书。后册储皇，累使明习军国事者十有余年，终守谦抑，非不奉明诏也，亦朝廷处之未极其道。夫事巳奏裁而始启白，为人臣子，惟有唯默避在，不敢以令可否制敇（23）而已。以臣所知，盍令有司启而后闻，其有未安，断以制敇，则理顺而分不踰，必不敢辞责元良（24）矣。”其日尽前省院台臣将百人，上面谕曰：“自今世务其听皇太子临决而后入闻。”寻语储皇：“董八崇植国本者，其识勿忘。”礼部谢昌元请立门下省，封驳制敕，以绝中书风晓近习奏请之源。上锐欲行之诏廷臣杂议，怒承旨少保王文忠公盘曰：“如是益事，汝不入告，而使南土后至之臣言之，用学何为！必今日闲是省。”廷臣三日，始奏公为侍中，兼其属多至数十人。其臣弗便也，入言：“陛下将别置省，斯诚其时，得人则可宽圣心，以新民听。今闻盗诈之臣与君其间。”言多目公，公忿辩曰：“上每称臣不盗不诈，今汝顾臣而言，意实在臣。其显言（25）盗诈何事！”上出奏者，公犹诉不止，且攻其贼国之姦。上曰：“朕自知之，彼不汝言也。”然终忌公，得君清慎无过，莫可指以为报者。乃以楮镪（26）万缗为寿，求交驩，摈弃不取。忠献公卒，官中书左丞，故太傅巴延公表其可相（27）。上使嗣为，公曰：“臣兄有戡定南土之劳，位是则可，臣给事居中，宣何力焉，而可嗣为？”

              十八年，升局为典瑞监郎，为卿，官以正议大夫。俄受资德大夫，佥书枢密院事，卿如故。始不从跸（28），留居大都。凡宫籞城门、直舍、徼道、环卫、屯营、禁兵、太府、少府、军器、尚乘等监，皆领焉。兵马司旧隶中书，并付公将。权臣累请夺还中书，不报。是冬十月二十有五日，鸡鸣将入朝，忽踣（29）家庭，气息奄奄。上遣中使持药投救不及，遂绝。伤怛（30）不已，犹觊（31）其息，敕勿速敛。五日乃柩，且知公图书外无他。居积赙钱数千万储皇等，是以十二月六日归葬其乡高里先塋。

            最始至终实三十年，征伐蒐田（32），无地不从。凡乘舆衣服，鞶带（33）药饵，小大无虑，百数十橐，靡不司之。中夜有需，不以烛索，可立至前。风雨寒署，饥渴骏奔（34），心无怠萌，口绝勚语（35）。属属（36）乎惟以执事，不恪获谴为惧，故能滋久，眷宠弥深为臣则。然其在家，出门弟弟，敦宗贤贤，信友淵懿(37)，而明炳孙恭而易直，伦理之间，人文灿然，元臣故老，奉朝请者，上所存问，及有欲言，皆由公传达。权倖不敢谗。危之及是，则皆出涕几筵曰：“哀哉，若人曾未中寿（38）而不淑母兹，君侧失正人矣。”一贵戚独曰：“天下世无吾曹千人，诚不加少而夺公归耶！”下至佣人贩夫亦失声投业。

             廿有一年，当大德辛丑，天子言念其功，赠光禄大夫，大司徒，封寿国公，谥忠贞。配顾氏从封寿国夫人。男五人，士珍，资善大夫、御史中丞；士良，同知开州；士恭，正议大夫，典瑞太监；士信，早卒。士能，未仕。女三人，长适中书左丞史彬，次适集贤学士张晏，次适王某。男孙七人，长子守中，内供奉；次守庸，利用监资用库提点；次守恪，内供奉。守逊、守简、守常、守让。女孙六人，长适左藏库大使燮燮，次适刘文铎幼姆。

              士珍将铭坟道，持辽阳行省参政王公思廉之状，远走江东，而以访燧，义有二焉：一以其伯仲父忠献，与翰林承旨，与公由先少师储邸旧学命之不官，必曰先生；一以燧尝同受学司徒文正公，且与今忠献子其兄江浙行省左丞士选相好，实再世契。奚言而辞铭曰：

         

     在易六位，以爻居四。上承五君，多惧之地。于皇前圣，与天巍巍。神明其变，雷霆其威。公三十年，日侍帷幄。出入起居，不辱于数。初匪知计，其身包周。臣职克修，敬慎无尤。人肤其观，曰郎典宝。其自任重，引君当道。不刚悻悻，不柔容容。揆义为中，关焉弥缝。或攻圣学，异教之似。公曰其言，由孔孟氏。彼去其实，务华辞章。为利达资，何关纲常。足明其心，斯道力卫。病为朋党，弥祸于未。父子之间，进说多艰。庶政既先，国本泰山。其入告内，无是为大。他随事陈，罔遗于外。其非廷尉，狱由平反。施令必臧，等乎纳言。姦窳滔天，庭伐其慝。虽未即诛，中剧矛戟。黄发番番，致臣而家。岁时存问，天语柔嘉。晚书宥密，瑞监仍柄。何天不吊，年过知命。前圣忠之，肤以送终。嗣圣功之，追爵上公。人臣龙光，至是焉极。矧子廊庙，清劭执德。无石维年，竹帛岂夷。赖垂休声，其以是诗。

           

                        辑自华夏董氏大家族（董炎星）

姚立行

【注释】

（1）开阃（kāi kǔn ）－－古时指将领开置府署，掌管一方的军务。

（2）倅 [cuì]－－副帅。

（3）舣 (y ǐ)－－ 使船靠岸。

（4）教－－令也。天职命令曰诏，太子王位之命令曰教。

（5）正宸极中统之元－－宸极，天子之尊位。正宸极，即“即位”。中统之元，中统元年。

（6）容悦－－谓曲意逢迎,以取悦于上。《孟子·尽心上》:“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 赵岐 注:“为苟容以悦君者也。” 朱熹《集注》:“阿殉以为容,逢迎以为悦。”

（7）延伫倾耳－－延伫倾耳，等候倾听。延伫，久立也。

（8）恳悃（kǔn）－－恳切忠诚。

（9）开可－－许可。

（10）供亿－－按需要而供给。唐刘禹锡《谢贷钱物表》：“餽餉时久，供亿力殫。”

（11）蠲 [juān]：－－除去，免除。

（12）劝本－－即劝农。鼓励为农。

（13）在在系累充牣犴狱－－各处的监狱人员爆满，很多都是受连累的人。在在：处处;到处。 系累：牵累;连累。充仞“ rèn ”：充牣：满也。犴狱：牢狱，亦指冤狱。

（14）憯 [cǎn]－－古同“惨”。万分悲怜，凄惨。

（15）盗断监布：传记为“盜剪官布”。

（16）腯满覈：腯满，人名。覈，通核，验也。

（17）端外皆有羡尺－－意为布匹定量之外仍有盈余。端，布帛之量曰段。羡，多余。

（18）启沃－－谓竭诚开导、辅佐君王。疏:“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见,教己未知故也。”

（19）挚－－同“贽”，执礼物以为相见之奉。

（20）腰领－－裳有腰,衣有领,故以“腰领”借指关键或要害。《潜书·审知》:“一不得当,大则覆军亡国,小则不保腰领,非小祸也。”

（21）阽（diàn ）危－－临近危险。

（22）端揆－－指相位。宰相居百官之首,总揽国政,故称。

（23）敇[cè]：古同“策”，用鞭子打马。

（24）元良－－太子的代称。《礼记·文王世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

（25）显言－－明言。

（26）楮镪[chǔqiáng]：纸币。镪,钱贯,引申为钱。

（27）表其可相－－上表奏请董文忠可接替其兄忠献公董文炳为中书左丞。

（28）从跸（bi）－－犹从驾。 隋许善心 《奉和还京师》诗：“迴銮入酆镐，从跸度枌榆。”

（29）踣 [bó]－－跌倒。

（30）怛 [dá]－－忧伤，悲苦。

（31）觊[jì]－－希望。

（32）蒐田－－即搜田，春日田猎。亦泛指田猎。

（33）鞶带(pán )－－皮制的大带,为古代官员的服饰。

（34）骏奔－－亦作“ 骏犇 ”。急速奔走。

（35）口绝勚语：从来没有说过辛苦。勚（yì），劳苦。

（36）属属－－专心谨慎貌。《礼记·礼器》:“洞洞乎其敬也,属属乎其忠也。”

（37）渊懿－－渊深美好。汉 扬雄《＜法言＞序》：“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乎羣伦，经诸范。”

（38）中寿－－次于上寿为中寿,说法不一,约在七、八十岁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