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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典》新解, w# G. Y- m5 C5 D* B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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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m4 E O b6 e+ c7 d金景芳 吕绍纲: A3 d2 [) H1 h {' @" C. i' T k6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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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i X ]. R) T6 u* s0 @【序说】, }1 G& f# p2 N& r* T4 D: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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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文《尚书》有《尧典》无《舜典》,《舜典》是后世人从《尧典》分出去的。孔子“论次”《尚书》,将《尧典》列为首篇,有极深远的意义。《史记·五帝本纪》说:“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以为孔子因尧以前史事,古说多诞妄无明据,故不取,可能是对的,但是孔子“论次”《尚书》,取《尧典》作第一篇,尧以前事不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从《尧典》的内容看,有三项是主要的,一是制历,二是选贤,三是命官。而第一项制历是划时代的大事。这件大事是尧完成的。' Q: A' U+ u"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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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尧的时候,人们对天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孔子说:“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天的概念发生变化,以前的天是个狭小的世界,它属于神,现在的天广大无比,包括日月星辰,它是自然。二是说这样的天概念是尧建立起来的,唯有尧能够遵循自然之天的规律制定新历法,指导人们的生产与生活,尧以前的人办不到。尧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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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时代关于天概念的变化是划时代的。它既影响到人们的社会经济生活,也关系到人们的意识形态。尧以前,先有占星术,由占星术发展为“火历”。“火历”通过观察二十八宿之心宿二即大火在昏时的中、流、伏、内等表象确定季节,即《左传》襄公九年所谓“以火纪时焉”。此时日月的运行人们不是看不见,但是不理解。据《国语·楚语下》说,颛顼时期,“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叫做“绝地天通”,即把天与人分开。南正重专管天,天是神的世界,火正黎专管地,地是人的世界。此时人们只把天视作神。至帝喾时发生变化,开始对天的自然性质有所认识。《大戴礼记·五帝德》说:“高辛氏历日月而迎送之。”《国语·鲁语上》说:“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高辛氏即帝喾,三辰即日月星。帝喾欲制以日月运行为主体的新历,但未完成。新历在尧时制定,故《尧典》说:“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又说:“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尧的新历所认识的天已是孔子说的“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的天,即自然之天,不再是“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的神的天。3 v8 @! ?) L' o1 l1 m/ |
' l J' S4 A& ^; W8 s% c尧时自然之天的天概念产生,前此就有的神之天的天概念依然存在。唯物论的世界观由此开端。唯物论与唯心论两种世界观的斗争亦发生于此时。《论语·尧曰》记尧对舜说:“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允执其中”的“中”,朱熹引子程子说“不偏之谓中”,是错误的。“执中”应以孔子讲的“时中”和孟子讲的“行权”为正解,即在事物的矛盾两方面中不执一,不调和,而依据时变把握矛盾的主要方面。这是中国人最早的辩证法思想。中国古代哲学的历史应当追溯到尧这里。《尧典》是中国最古老的哲学史资料。《周易》是讲辩证法的书,而《易》的八卦恰是产生于尧之时或稍后,伏牺氏画八卦的说法不足信据。《周易》的辩证法不会早于尧。说中国古代辩证法始于《老子》,唯物论的世界观至《荀子》才有,是不对的。* o: k- W$ c: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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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典》虽记载尧舜时事,但是它显然是后世人所追记,篇首说“曰若稽古帝尧”就是证明。整个《尚书》29篇当写成于周平王东迁以后,其原始的材料是历代传下来的官方档案,下限应止于秦穆公。至孔子“论次诗书”时,《尚书》之29篇已经具备,而且实际篇数要大大多于29篇。《尧典》尤其必定成书于孔子之前,《史记·孔子世家》讲孔子“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穆,编次其事”,就是证明。孔子编《书》,已有唐尧虞舜的内容,那岂不就是《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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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古派学者断言《尧典》是战国儒家搜集材料精工编造而成。陈梦家作《尚书通论》甚至认定伏生所传29篇乃秦时齐鲁儒生所更定。《尧典》更被判定“非先秦之旧”,“其编定成本当在秦并六国之后”。根据是《尧典》所记“十有二州”、“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五载一巡守”诸事,皆秦并六国后力行之法,先秦必不能有。其实不然,“十有二州”以及“同律度量衡”、“巡守”这类事情肯定是尧时历史的纪实。尧时华夏自身的部落联盟所据区域大约在中原冀州一带,当然不会很大,但是据史载,它的活动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除今日之西藏、新疆以外,几乎都有尧舜禹的足迹。当时洪水泛滥,治水的问题迫使四方部落与华夏部落联盟发生紧密联系。有的自动来服,有的则武力征服。征服之后不可能实行像后世那样的有效统治,但需纳税、进贡而已。这就是说,尧舜禹作为华夏族部落联盟的首长,其控制的范围绝不限于本联盟活动的狭小地域。州是个地理概念,没有行政意义。十二这个数字多少带有主观色彩,可是禹治水涉及的九州,还是符合实际的。所以在《尧典》文“十有二州”之后便改称“九州”了。既然控制的地面有九州之广,华夏族部落联盟首长定期巡守各地,为什么不可能!“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秦时有,尧时也当有,因为华夏族各部落与四裔部落事实上存在着各种社会交往,时月日及律度量衡,有必要“协”、“同”。只是“协”、“同”的程度与历史意义和秦时不一样。以为《尧典》所记事凡沾秦的边,就是秦汉人依照秦法伪造,不是先秦旧物,是错误的。这种无端疑古的方法尤不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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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尧时活动范围不限于华夏族所在之中原地区,包括广大的所谓“天下’、“四海”,有足够的文献依据。《尧典》本身有“协和万邦”说。《左传》哀公七年有“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的记载。《国语·鲁语下》记有“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之事。《战国策·齐策四》说“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及汤之时,诸侯三千”。《魏策二》说“禹攻三苗,而东夷之民不起”。《尚书大传》说“天下诸侯之悉来进受命于周而退见文武之尸者千七百七十三诸侯”。《汉书·贾山传》说“昔者周盖千八百国”。《逸周书·殷祝》说“汤放桀而复薄,三千诸侯大会”。诸多古书记载不约而一致,绝不能说毫无根据。只是“国”、“邦”是借用后世的名词而已。“万”也不必是实数,但是尧舜禹时之氏族、胞族、部落多得数以千计肯定是事实。汤时尚有三千,周初且千八百,那么,尧舜禹时有万邦、万国,实属理之当然。所谓万邦万国,必然包括尧舜禹所在华夏族部落联盟之外的广大区域。禹合诸侯之涂山地望何处,古人有今浙江会稽、今安徽当涂、今安徽怀远三说,即便是怀远,也远在尧舜禹所居之冀州之外。东夷非华夏,三苗更远在长江之南。禹致群神之会稽山,据韦昭注,即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至于为禹刑杀的防风氏,据说是守封山、嵎山之汪芒氏的头头。韦昭注说二山在吴郡永安县,即今江苏苏州一带,远不在华夏族部落联盟范围之内。这些材料证明,尧舜禹的“天下”很广大,由于治水的需要,相互关系至为密切。《尧典》所记“十有二州”、“同律度量衡”、“五载一巡守”诸事,必是尧时史实之反映,载入简策流传下来,绝不是到秦并六国之后由某人照抄秦制而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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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R0 n" R. O* e2 ]. D7 o竺可桢作《论以岁差定尧典四仲中星之年代》,利用现代方法据岁差推算出“鸟、火、虚三星至早不能为商代以前之现象,星昴则为唐尧以前之天象”,论定《尧典》作成于西周初年。这个结论也有问题,四中星的年代显然自相抵牾,鸟、火、虚既是商或商之后的现象,何以能够与尧之前的中星昴作为同时的天象写入《尧典》!作《尧典》的人必不懂岁差,不能推算,四仲中星必据实测记录而来。谁实测呢?尧时的人。留下了材料,后世人写入书中。远古的人对星宿非常熟悉,所以《洪范》说“庶民唯星”。庶民生活与生产不靠上头颁的朔政,只靠自己仰观星宿定时节。现代的普通人对于古人星宿知识的丰富程度简直无法想象。早在尧之前人们已有占星术,又发明“以火纪时”的火历,与星宿打过长期的交道,至尧时实测出四仲中星不应当成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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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i6 o6 v/ G3 c5 E4 U/ @5 [) ]那么《尧典》写成于何时?《尧典》开篇言“曰若稽古”,说明是后世人追写的,不是尧舜禹时所作。但是材料是当时传下来的。材料很多,有些也不完全一致。我们以为,周平王东迁以后,包括《尧典》在内的许多《书》篇,经某个大学者之手纂修而成。篇目数量要多于今传的29篇。其中必有尧舜以前的东西,孔子“论次”《诗》、《书》时给舍弃了。不然,司马迁何必说《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8 ^* ]/ N8 s' c8 ^0 u5 T% ]$ p ? \
5 `+ _$ k$ [8 Q& ]( Y, e《尧典》所记尧舜禹的史迹基本上是可信的。说尧舜禹是神话人物,《尧典》是战国秦汉人精心编造的,古代中国的历史是层累地造成的,这一观点我们认为是错误的。《尧典》有重要的史料价值,研究中国古代史舍《尧典》不用,是极大的失误。$ K, c& w; s* Z0 X*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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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若稽古帝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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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u. c+ Q- T5 l“曰若稽古”,汉人马融释作“顺考古道”,郑玄释作“稽古同天”,都是错误的。蔡沈《书集传》以“曰若稽古帝尧”为句,“帝尧”属上,则是正确的。“帝尧”属上为什么对,它说明帝尧是古人,《尧典》是后人追记的,不是帝尧时的记录。曰、粤、越三字古通用。《召诰》“越若来三月”,《汉书·律历志》引佚《武成》“粤若来二月”,《汉书·王莽传》“粤若翌辛丑”,《盂鼎》“粤若翌乙亥”,其“越若”、“粵若”与“曰若”同,都是发语辞,不为义。稽,考。稽古,考古,即考察古人帝尧。有人释作考察古代传说,没有根据。“曰若稽古”,是写成《尧典》的人开篇交代所叙述的是古代的人和事。0 n2 _1 x1 U8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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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放勋。% Z+ q+ g. x) i,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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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与“放勋”二者是名是字是谥是号,前人说法不一。我们认为尧是名,放勋是号。证据有《战国策·魏策三》记周䜣对魏王说:“宋人有学者,三年反而名其母。其母曰:‘子学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贤者莫过尧舜。尧舜,名。’”此不必实有其事,但可以证明战国时人以尧舜为名。《史记·秦始皇本纪》:“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始皇此说当有根据。《礼记·檀弓》明白说“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所以以为“尧”、“放勋”是字或谥是错误的。孔颖达《尚书正义》所云“因上世之生号,陈之为死谥”,是对的。但尧不是号而是名。上古无谥,故马融以为“尧”是谥的说法系出于附会,不可从。至于尧名前冠以“帝”字,这个“帝”字当与黄帝、帝喾之称帝一例,都表明它们是军事民主制时代部落联盟首长的称号。 《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卜偃说:“今之王,古之帝也。”正说明三王的王与五帝的帝虽名称不同,而地位一样。地位一样,表明都是一个大的群体的首长;名称不同,则表明帝是原始社会部落联盟首长的名称,而王是文明社会一国君主的名称。正因为这样,《尔雅·释诂》“林、烝、天、帝、皇、王、后、辟、公、侯,君也”,释帝为君,是对的。: p& u" i$ a g) Y# u2 X
# }- o5 z5 |% j! ?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4 H' B7 G5 ?5 n4 f)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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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句话汉人训释极其琐细,如马融说“威仪表备谓之钦,照临四方谓之明,经纬天地谓之文,道德纯备谓之思”,郑玄说“宽容覆载谓之晏”(晏即安),“不解于位曰恭,推贤尚善曰让”。清人的说解更是反复纠缠,不厌其烦。其实这两句话很简单,不过给尧做个总结性评价而已。“钦明文思安安”是说尧的资质如何的问题,“允恭克让”是说尧如何对己对人的问题。意谓尧这个人很伟大,宽厚温良,大度明智,品格很高,对自己的职责认真不懈,对贤人善事能举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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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被四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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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8 g. [( V$ ]! ?“光被四表”与下文“格于上下”两句,言尧的德行和成就影响非常广大。“光被四表”这一句,关键在于光字和表字怎么理解。《诗·噫嘻》孔疏引郑玄注曰:“言尧德光耀及四海之外。”郑释光为光耀,释四表为四海,并误。王引之《经义述闻》训光为广,以为光、广字异而声义相同,是对的。沈子琚《绵竹江堰碑》曰“广被四表”,《艺文类聚》乐部引《五经通义》曰“舞四夷之乐,明德泽广被四表也”,就是证明。释四表为四海之外,亦殊为无据。经文但曰“四表”而不曰“四海之表”,释“四表”为“四海之表”等于增字释经,不可取。俞樾《群经平议》以为此表字以衣为喻,“以其在极外而言则曰四表,犹衣之有表也。以其在极末而言则曰四裔,犹衣之有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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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俞说是。《说文》衣部:“表,上衣也。”段注:“衣之在外者也。”又:“裔,衣裙也。”段注:“《方言》、《离骚》注皆曰‘裔,末也’。《方言》又曰‘裔,夷狄之总名’。郭云‘边地为裔’。”表在衣之外,裔在衣之下、衣之末,引申为边远。“光被四表”,意谓尧之德泽广及四边夷狄。这正说明尧作为华夏族部落联盟首长,其势力虽不能与后世中央集权的秦汉帝王相比,但是其统摄的范围绝不仅限于中原地区,四裔少数民族肯定也在他的影响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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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o* e7 g" @; y格于上下。" Y7 E$ j0 T" G0 [
; c3 l, J8 K- x 《说文》人部引《尧典》作“假于上下”。格与假古通用。汉代今文《尚书》皆作假,古文诸经作假亦作格。今本《尧典》作格,由来已久。《尔雅·释诂》:“格,至也。”《诗·云汉》毛传、《诗·烝民》郑笺并同。蔡沈《书集传》:“上天下地也。”“格于上下”,谓尧的德泽与事业伟大无比,上至于天,下至于地。“光被四表”与“格于上下”两句是对言。前句从横向的角度说尧的伟大,其影响不仅及于中原华夏,四裔的少数民族也包括在内。后句从纵向的角度说尧的伟大,其事业不仅解决人类社会自身的问题,而且及于天和地。这样说实不为夸大,从《尧典》所记尧的活动来看,尧在中国古代历史上的确是第一个划时代的伟大人物。孔子说“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是有确实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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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明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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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A a8 n i 这句话古人大抵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说是尧自明其德。《礼记·大学》引《康诰》“克明德”、《大甲》“顾天之明命”、《帝典》“克明峻德”,而总释之曰:“自明也。”《荀子·正论》在力倡主道利宣利明的时候,引用《康诰》“克明明德”文,亦谓“明德”是自明。《论衡·程材篇》说:“尧以俊德致黎民雍。”《讲瑞篇》说:“然而唐虞之瑞必真是者,尧舜之德明也。”是王充以为“克明俊德”是尧自明其德。《汉书·平当传》:“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是平当亦以“克明俊德”之德是尧自身之德。以为“克明俊德”是尧自明其德的说法是正确的。“明德”是自明其德,这在《左传》中也能找到旁证。成公二年引《周书》“明德慎罚”句而释之曰:“文王所以造周也。明德,务崇之之谓也。慎罚,务去之之谓也。”成公八年引《周书》“不敢侮鳏寡”句,以“所以明德也,释之。宣公十五年记晋侯赏中行桓子和士伯,羊舌职说:“《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左传》三引《周书》(《康诰》)“文王克明德”,都是取人君如何自明其德之义。宣公十五年引“庸庸祗祗”句,看似讲人君应用能用人者,敬能敬人者,是明他人之德,其实质还是人君明自己的德。竹添光鸿《左氏会笺》说:“人君之德,莫明于尊贤。”至为确当。这是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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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解释是说“克明俊德”是尧能明“俊”者之德,即明他人之德。伪孔传:“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郑玄注:“俊德,贤才兼人者。”(孔疏引) 孔疏:“言尧之为君也,能尊明俊德之士,使之助已施化。”皆以为“克明俊德”是任用贤才,并误。因为“克明俊德”以下数句整个意思显然是说尧首先解决自身的问题,而后及于九族,及于百姓,及于万邦。是一个由身及外,由近及远,由血亲集团及广大社会的过程。如果以为“克明俊德”是任用俊德之士,则这过程便缺少一个重要环节,况且任用贤能之士的问题在上文“允恭克让”句中已包括,无须在此赘言。郑玄和孔颖达对此语的理解亦并非明确无疑。郑注《礼记·大学》“《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句云:“皆自明明德也。”孔颖达疏云:“皆是人君自明其德也,故云‘皆自明也’。”与他们释《尧典》之语自相抵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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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克明俊德”四字的义训,克训能,无歧说。明训显训昭,亦无歧说。唯俊字古说多歧,作峻则训大,作俊则训美,大与美义亦相近。《史记·五帝本纪》作“能明驯德”,《集解》引徐广曰:“驯,古训字。”《索隐》:“《史记》驯字徐广皆读曰训。训,顺也。言圣德能顺人也。”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今文尚书》‘五品不训’,《史记》作‘不驯’,然则驯,训古通用。”王先谦《尚书孔传参正》则进一步引《洪范》“于帝其训”与《宋微子世家》引作“于帝其顺”相对照,说“驯,顺,训三字通用”。是知徐广释训为顺,以为“言圣德能顺人也”,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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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 a- X$ F& P8 N/ I5 a以亲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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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克明俊德”,能够昭明宏扬自身之顺德,以此便可以“亲九族”。九族不论作何解,是指有血亲关系的一定规模的血缘团体,则是无疑的。“亲九族”是使九族范围内的人亲密团结和睦,亦即理顺九族的关系。这里固然有尧本人与九族亲的意思,但是据下文“九族既睦”看,“以亲九族”主要的意思是说使九族内的人们关系和睦。2 |% m1 d6 m& l3 n*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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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族”何指,古有二说。一说九族为上自高祖下至玄孙。《经典释文》曰:“上自高祖下至玄孙。”马融、郑玄及伪孔传说同。另一说九族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许慎《五经异义》引《戴礼》、《尚书》欧阳说云:“九族乃异有亲属者。父族四,五属之内为一族,父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之女子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母族三,母之父姓为一族,母之母姓为一族,母女昆弟适人者为一族。妻族二,妻之父姓为一族,妻之母姓为一族。”《白虎通义·宗族篇》说与《尚书》欧阳说同,唯合母之父族、母族为一族而增母之昆弟一族,与欧阳说微异,其实质是一致的。两说相比较,《尚书》欧阳说为可取。9 w: K. R2 F# u( q0 l2 f5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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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迄清多数学者主欧阳说而驳古文家说。许慎《五经异义》说“礼,缌麻三月以上,恩之所及。礼,为妻父母有服,明在九族中。九族不得但施于同姓”,是主《尚书》今文家说而以古文家说为不然。《左传》桓公六年杜预注曰“九族谓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并己之同族”,实赞成《尚书》欧阳氏之今文家说。孔颖达《左传正义》与杜注说同,而驳郑尤为有力,孔氏云:“郑玄为昏必三十而娶,则人年九十始有曾孙,其高祖、玄孙无相及之理,则是族终无九,安得九族而亲之!”清人程瑶田《仪礼丧服足征记》以为《白虎通义》释《尚书》九族之义与《丧服》说同,而论证至为明晰,程氏云:“《丧服》自斩衰三年上杀之至于齐衰三月,自齐衰期下杀之至于缌麻,又旁杀之亦至于缌麻,非所谓父之姓为一族乎! 《丧服》姑之子缌麻,非所谓父女昆弟适人者有子为二族乎!《丧服》甥缌麻,非所谓身女昆弟适人有子为三族乎!《丧服》外孙缌麻,非所谓身女子适人有子为四族乎!《丧服》为外祖父母小功,非所谓母之父母为一族乎!《丧服》舅与舅之子皆缌麻,非所谓母之昆弟为二族乎! 《丧服》从母小功,从母之子缌麻,非所谓母之女昆弟为三族乎! 《丧服》妻之父母皆缌麻,非所谓妻之父为一族,妻之母为二族乎!”俞樾《九族考》亦赞同《尚书》欧阳今文家说,但是于九族之具体指称则以男系为主另立新说:父族四,为高祖之族、曾祖之族、祖之族、父之族;母族三,为母之曾祖族、母之祖族、母之父族;妻族二,为妻之祖族、妻之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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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氏九族说及俞樾九族说皆以异姓有服者为据,驳之者则以母、妻之族称党不称族为辞。其实这两个根据皆不足为据。同姓不婚乃周制,远在氏族社会末期的尧舜时代,恐怕是以同姓通婚为常,同姓不婚可能是偶然现象。既然同姓通婚为常,则所谓母族、妻族实与父族无异,因而无所谓异姓的问题。称党称族的区别更属无义。《尧典》“以亲九族”的九族不过指与自己有较近亲属关系的九个血缘实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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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3 T. f x/ d: D 亲九族,是说尧在“克明俊德”即解决了自身的品德问题的前提下进一步解决自己所在的血缘团体的人们之间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对于尧来说至关重要。当时是原始社会,“礼义有所错”的文明时代尚未开始,人们是按血缘团体组织成社会的,地域团体是以后的事。尧是部落联盟首长,不同于后世的帝王或地方行政长官,他是部落联盟的首长,必然也是本部落本氏族的代表。他若要解决好部落联盟的问题,必须先把自己所在的血缘团体的事情办好,否则他的一切便没了根底。总之,我们不可以周秦的制度衡量尧舜,否则不会得要领。清人魏源已经看出了一点端倪,他在《书古微》中说:“同姓昏姻不通,始于周制。自周以前,尧舜同出黄帝,而尧二女妻舜,是妻族即父族,母族均出帝胄邦君,伯叔甥舅无甚悬隔。岂得据汉制夷九族之刑驳唐虞上古数姓旁通之典乎!”魏说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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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6 y6 b$ I* S4 E; G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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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睦,亲,和。此句起过渡的作用,九族既已亲和,便该解决百姓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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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x" ^0 ?; R: {% |5 {- ~ “平章百姓”这句话的关键词是百姓。百姓指称什么人,蔡沈《书集传》说是“畿内民庶”。说“畿内”是对的,畿内即尧所在的部落联盟内,不包括本联盟以外的其它部落。说“民庶则不对。“民庶”一词相当于后世与官府、官吏对言的平民百姓。在尧的时代没有这种阶级的划分,人们都生活在一定的血缘团体之内。血缘团体按姓氏划分。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氏。属于同一个氏的人们,领导者与一般成员,其身分是相同的。这里说的百姓,所指是尧的部落联盟以内除尧的直近亲属即所谓九族以外的所有血缘团体,那些血缘团体中的所有的人,领导者和一般成员,都含盖在内。4 x; t' a* G( W9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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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孔传:“百姓,百官。”孔颖达疏:“经传‘百姓’或指天下百姓。此下有黎民,故知百姓即百官。”说百姓是民庶,不对;说百姓是百官,也不对。尧时是原始氏族社会,人们生活在血缘纽带维系着的血缘团体之中,不存在官员和民庶的对立。如果说百姓就是百官,便把各氏族中的一般成员排斥在百姓之外了。况且尧的部落联盟内的氏族很多,在联盟中担任官职的氏族毕竟只是一部分,如果说百姓就是百官,则未在联盟中担任职务的氏族便不在百姓之内了。既不是尧的“九族”之亲,更不是下文所说的“万邦”,又不在“百姓”之内,那么算什么呢!郑玄注说“百姓”是“群臣之父子兄弟”。“群臣”当然就是“百官”。郑氏不说百姓是百官,而说是百官的父子兄弟。意思是说百姓是官僚贵族们的不在官的子弟。这是用汉代的情形比况远古社会,当然不恰当。0 \+ U7 ]* R b' R3 `
; |- C9 O b# w, H4 } 又,近人王国维说:“此句(平章百姓)极可疑,后人之疑《尧典》者亦多因此句。因古书中无姓字,而姓氏之制至周始成,且皆女人用之。唯金文中多生字,此‘百姓’亦当作‘百生’。‘百生,者百官也。此与下‘黎民于变时雍’之‘黎民’对文。”(吴其昌《王观堂先生尚书讲授记》)王氏此语两个论点都可商榷。第一,古书中无姓字,姓氏之制至周始成。这一说法不符合历史实际。《左传》昭公三十二年:“三后之姓,于今为庶。”杜预注:“三后,虞、夏、商。”散见于各书引用的《世本》佚文,关于黄帝至尧舜禹时期人们的姓氏问题有大量的记载。尧舜禹时期不是没有姓氏,而是与西周时的姓氏制度有所不同。尧舜禹时期的姓氏乃自然长成,且姓与氏的区分并无严重的意义。周代的姓氏制度如《左传》昭公八年所说:“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阼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氏,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为官族。”与宗法、分封之制有关,姓是天子根据血缘关系“赐”的,氏则是天子、诸侯根据人为的政治原因命的,姓与氏区分至为严格,各有不同的意义。一个人可以因为诸种原因失去姓氏,如《左传》襄公十一年所记“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者是。说尧的时代没有周代那种姓氏制度可,说尧时代根本没有姓氏则大不可。第二,王氏说“百姓”与下文之“黎民”对文,故百姓即百官。这一观点源自孔颖达疏,用后世阶级社会官与民对立的情形加诸原始社会,不足取。说已见上。2 L$ S* L* v+ @" h6 T"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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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说“百姓”。以下说“平章”。平字《史记·五帝本纪》作便。王引之《经义述闻》说马融本作平,郑玄本作辩。《诗·采菽》孔疏说《书传》(即《尚书大传》)作辨。《后汉书·蔡邕传》、《白虎通义·姓名篇》、曹植《求通亲亲表》引《尧典》皆作平。《后汉书·刘恺传》、班固《典引》、《东观汉记》引《尧典》皆作辨。古平便辨辩四字声近义通。平章二字,章字训明,向无异义。平字郑玄作辩,训为别,伪孔传训为和,蔡传训为均。《说文》:“辩,治也。”《公羊传》隐公元年何休注、《淮南子·时则训》高诱注并曰:“平,治也。”《诗·采菽》“平平左右”,毛传曰:“平平,辩治也。”王引之《经义述闻》以为“平章”之平“训为辩治可也”。以上平字四训,训和训均,于经义皆未为妥。别治二训,自上下文义看,郑玄训别义长。若训治,则“平章百姓”释作治明百姓,于义扞格难通。下文“协和万邦”之“协和”是两个同类动词组成的并列式词,“平章百姓”之“平章”应与“协和”属于同一情况。“平章百姓”,意谓把本部落联盟内尧之近亲九族之外所有不同姓氏的血族团体区分明确,使各行其事,各尽其责,无有紊乱。; ]) r- a, P" ~- K9 J7 s6 |
6 B, Z) |9 L! q. l# F2 S$ v2 n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z" n5 P1 V, l
+ @- B J* R/ S5 I; G 百姓,说见上。昭,明。昭明就是明,与上文“平章百姓”之“平章”义近。“百姓昭明”是“平章百姓”的结果。意思是说,经过尧的长期治理,部落联盟内各不同姓氏的血族团体的混乱不清的问题解决了,“百姓”由不昭明达到了昭明。《国语·楚语下》观射父所说“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的局面就是尧之前百姓不昭明的一种表现。故《尧典》“平章百姓,百姓昭明”的记载,绝非虚美无根之语。蔡传说:“昭明,皆能自明其德。”离题远甚。经文无德字,释作“自明其德”,不但于事理有碍,增字解经亦不足取。- I& K! ^5 B& j! y" [( M0 \
$ o. o$ \+ O5 f- c “万邦”与上文之“九族”、“百姓”属于同一类型的词。“九族”范围最小,指尧自己父、母、妻三方面九支直近亲属。“百姓”的范围比“九族”大得多,包括九族之外,部落联盟之内所有不同姓氏的血族团体。“万邦”更在尧所在的部落联盟之外,即上文“光被四表”的四表中生存的后世称为夷狄的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先时数量相当的多,后来逐渐减少,称作“万邦”,可能不虚。《左传》哀公七年“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战国策·齐策四》“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逸周书·殷祝》“汤放桀而复薄,三千诸侯大会”,《尚书大传》“天下诸侯之悉来进受命于周而退见文武之尸者千七百七十三诸侯”等等记载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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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是后世人追记时用的词汇,不是尧舜禹当时的实际用语。尧舜禹等中原华夏族部落联盟的首长与四表万邦的关系虽不会像周天子和众诸侯那样紧密,更不是秦汉中央集权国家皇帝与各地方长官那种绝对的君臣隶属关系,但是尧舜禹与“四表”的“万邦”肯定有相当密切的联系,“万邦”要受中原华夏族部落联盟的制约,尧舜禹的活动必不限于本部落联盟之内。这有两个历史的因素起作用,一个是尧舜禹时实行的是军事民主制,对外的武力征服不可避免,一个是当时正处于世界性的洪水时代,治水事业客观上要求整个黄河、长江两大流域中生存的人类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实现这种联系的手段是征服伴随着纳贡。这是有文献记录可查的。“禹之裸国,裸入衣出,因也”(《吕氏春秋·贵因》),“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国语·鲁语下》),“禹攻三苗,而东夷之民不起” (《战国策·魏策二》),证明禹为了治水曾远离中原,而且必要时不惜采取强力办法。据此,《史记·五帝本纪》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的记载,实不为无据。据《五帝本纪》,尧也把注意力放到四裔,竭力改变那里的落后状态,曾“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服”。这些行动,可能就是尧“协和万邦”的实际内容。邦即国。古文《尚书》的本子作“邦”,今文《尚书》的本子作“国”。《史记·五帝本纪》、《汉书·地理志》、《论衡·艺增篇》皆作“万国”,盖本于今文《尚书》,非为避高祖讳。汉人规矩,《诗》、《书》不讳,不改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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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M9 A* w1 |0 i3 w/ T协和,协繁体作“協”。“协和万邦”《史记·五帝本纪》作“合和万国”,下文之“协时月正日”,《五帝本纪》作“合时月正日”。是史公训协为合。郑玄注《周礼·秋官·乡土》曰:“协,合也,和也。”《论衡·齐世篇》引经作“叶和万国”。《说文》叶字云:“古文协,从口十。叶或从日。”“协”字云:“同众之和也,从劦十。”是协叶古今字。伪孔传:“协,合也。”是古人训协为合,没有异义。合是分的反义,和是乖的反义。“协和万邦”,把中原华夏部落联盟以外的“万邦”,即所有的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联合起来,建立合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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