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钓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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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映得江水流红。波涛中有高粱秆做的金黄色的漂儿起伏,顺细细的银丝线上寻,一根扒了皮白白净净的柳条棍儿,一双榆树皮儿似的麻麻拉拉的手。方见,岸上蹲一老汉,矮小瘦黑,就那么泥堆似地蹲着。 瘦老汉,奇。六年前来此,挖垡垒墙,砍树为梁,割小叶樟苫于房盖儿上。低矮的草房就这么蹲在这松花江九转十八弯的江岸上了,这江岸上也就有了一丝儿活气。 江边沙地得瓜,不知何时,便有了一滩绿绿的西瓜。夏季里,横躺竖卧,群娃般腆着花肚皮儿。 邻屯人刁顽,常到这儿摘瓜。瘦老汉总是笑笑,也不大笑,一咧嘴儿,一呲牙儿,小黑眼珠儿一眯眯儿。自己啃够了,还肩扛人背,家人吃,邻人吃,老汉也是那么一笑了之。更有欺人甚者,苫刀做耙,说江河沙滩纯属村有,容不得外姓。 瘦老汉蹲于江岸上垂钓儿,只回头看看,又没事似地盯着鱼漂儿。仿佛,瓜不是他种的,瓜也没吸他的血汗。 可怜满地瓜娃流泪,湿漉漉一片,红鲜鲜一片。 正直一点儿的屯邻则贬他,天生的窝囊废,一副受气的样儿,有老婆也是当王八的手儿。只有听后边这话时,才见瘦老汉眼脸一沉,腮肉一绷,小黑眼珠儿里流出一点儿杀气。一眨眼儿间过去了,不细心的是看不出的。 “积点儿嘴德。”瘦老汉扔出一块冰或石头。 随之,有人说,说话别揭短,捅老汉心窝子了。瘦老汉在家乡原有妻室,因被日本兵强暴,老汉杀了人躲到这儿,云云。 这日黄昏,瘦老汉仍垂钓于岸上,仍泥塑似地一动不动。 风平,浪亦不惊,一只秃鹰拼翅停在晚霞中,浮上浮下,抑或是对他有了兴趣,拿他当一块死肉,想撑个肚儿圆。 江水好静。 江岸好静。 老汉好静。 枪响。火起。马嘶人喊。邻屯一锅粥地乱了。 瘦老汉无事,仍定定地看漂儿,只是比平日气喘得粗些,咳一口痰吐于急流中。 突然,一日本军官骑马而来,有一女孩儿慌不择路。女孩儿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声嘶力竭,苍白无力。 日本兵,酒糟鼻子在晚霞中鲜红如一块贴着的山楂皮儿,仁丹胡极像一只卧着的蟑螂在啃吃山楂皮儿,脸因臊而变形。 瘦老汉仍一动不动,然握杆的手不似先前那么稳,杆儿有点抖,银丝线也抖儿,漂儿也就上下地颤。 追至江岸草地,仁丹胡弃马而追;女孩儿家穷途末路,奔瘦老汉跑来,求救似地喊,见老汉不搭理,心便凉了,腿也软了。仁丹胡上前一把抓住,便有撕衣裂帛之声。 瘦老汉仍泥塑一般,死了一样。 仁丹胡刚要得手,以为得计而满脸喜兴。忽然,惨叫一声,手突然放弃胯下那物,猛捂脸而不敢动,血顺指缝间滴出。鼻孔有白色儿鱼钩闪亮。 只见瘦老汉跃起,一纵身,猫般敏捷,拳到人到,仁丹胡来不及拔枪,已草捆般撂于地。马站在他身边儿,两蹄刨地,惊诧于它的主人永远不能站起来了。 江静极,岸静极,鹰飞于远天,远天也静极。 后来,得救的女人多次来岸边寻找救命恩人,日本兵也因失落一名军官而到江边儿搜查,然而,棚在屋空,奇人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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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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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邹老汉66岁,时逢人生“66,不死掉块肉”的一坎,然而,他不但精神头儿不减,还语出惊人,留下小村一绝。 邹老汉属于东北称车轴汉子的人,中等个,墩墩实实,圆圆脸,大嘴巴,一笑,尽管年岁大了,还有两个皱皱巴巴的酒坑。 邹老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人称故事篓子。村民们都乐意逗他,说他尿罐子镶金边儿——嘴好。邹老汉也从不推让,他总好乐颠颠地说,“好人出在嘴上,屁不放出憋得慌。” 邹老汉的真名村里人大都不叫,甚至年轻一点儿的都叫不出来,而傻大叔这个名却声震周围十里八村。 这外号来的也实属不易。一年,有个右派挨斗,右派身体不好,夜里忽然肚子疼得要死。邹老汉奉命看守。见此状心想,人不能见死不救,遂堵辆车,又拿点儿钱儿,让右派去城里看病。邹老汉失职,摊上放走牛鬼蛇神之嫌。工作队主持会议批他,他说:“我这人觉大,原来不该让我看,我一觉醒后,这老右派踪影不见,我心大惊,四处搜索……”村人听傻大叔讲故事就这么讲,都失声地笑了。“老傻你严肃点儿!”工作队长很生气。傻大叔一咧嘴,又像是笑:“啥叫严肃啊,我这人长的就是笑面啊。我不会严肃啊,你问问大伙我这一辈子也没严肃过。”整的工作队也哭笑不得,村民对傻大叔本也恨不起来。工作队让傻大叔说说今后怎么办?傻大叔说:“我这对右派‘不但’,还‘而且’了,今后啊,我可不能再‘所以’了。”村民们逗得捧腹哈哈大笑。他却一本正经,“真的,再也不能所以了。”工作队也强忍住笑,直接问他,再见坏人怎么办?他说:“再见着坏人,我,我远点躲着。我这人傻呼呼的,竟说没影儿的话,别见怪,别见怪。”人们更是捧腹大笑。自此,傻大叔就出名了。 这话已成小村野史,经常成为今天干部们的下酒菜。谁知多年后傻大叔又语出惊人,为小村野史点上一笔重彩。 改革开放有几年了,新上任的村长刚干两年,家里就戳起了三间村里一流的大砖房。村民不满,说上来一任就盖一座大砖房,要求重新选举换个新村长。正值大家热劲很高时,傻大叔忽然说话了,我说这村长不能换。大家都吃了一惊,看他,他说:“打个小比方,你们看对不对。咱们谁家都养过猪,瘦可郎儿废食水,包米、豆饼猛劲“造”,喂肥了难。可是喂肥的猪,想吃也吃不下了。” 傻大叔“语惊四座”,满屋静得只有呼吸声。村民们一想,也真是。傻大叔又说:“现任村长人不错,又有心劲,原也是大家信任选上来的,我看错误是人犯的,要他认错,带罪立功。这古书里大将带罪打胜仗的事也不少。”果然按傻大叔意见办了,这队长果真干得很好,把一个小村整活了。 当年的村长说起傻大叔对他的比方,也憋不住笑说:“他要是傻啊,这村里就没有‘尖’人了!” 拿干部与肥猪打比方,一传两,两传仨,七十二个传十八,越传越远,乡里、县里、区里,有个前额宽阔有点思想的人评价这个比喻说:“比方浅显,寓意深刻,这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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